心灵与历史互动的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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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萧红身世的考辨,实在应该感谢呼兰学人和几代哈尔滨学者以及萧红亲属所做的大量工作,家世基本已经搞清楚,使最大的一个谜团得以解开,萧红就是张家的女儿。但是由于时代的变迁与调查者的立场,仍然有一些结论大可质疑。

在萧红的生活史中现存最大的一个谜团,是订婚的时间与未婚夫的人间蒸发。前者关系到萧红求学等一系列奋斗的困厄所在,后者关系到她情感生活的巨大转折,而且两者又都是一个问题的延续。最早的说法是3岁订婚,而后则是14岁上高小的时候订婚,她的嫡亲侄子张抗先生坚持这种说法,铁锋先生当年找到介绍人于兴阁,也证明了这个说法。最新的调查成果来自她的堂妹张秀珉,是在初中二年级、18岁的时候,由她的六叔张廷献介绍定亲。三种说法时间相差不少,但订婚对象都是一个人,汪恩甲或者汪殿甲。只有铁峰先生根据于兴阁的说法,认为是呼兰驻军游击帮统王廷兰的次子汪恩甲。

这一说法最近似乎已经彻底被否定了,因为王廷兰作为抗日殉国的名将家世一目了然,他只有一个正式名分的儿子王凤桐,比萧红大三岁,在16岁的时候与呼兰北街开皮铺的孟家女结婚,次年生子。1932年,哈尔滨沦陷后,王廷兰代表马占山到齐齐哈尔接触李顿调查团,被捕后在日本特务的严刑拷打之下依然坚贞不屈,最后被装进麻袋从楼上扔下而壮烈殉国。王家不堪日本特务的骚扰,悄悄逃往关里投奔张学良抗战,后人一直延续至今。但是,仍有一些蛛丝马迹让人疑惑。张秀珉说六叔张廷献和汪恩甲的哥哥汪大澄是要好同学,受汪大澄之托为汪恩甲介绍对象。既是同学,张廷献又把自己的侄女介绍给同学的弟弟,自己岂不矮了一辈,这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东北是不合礼法的,何况乡绅张家又是极讲门第和体面的。

萧红小学毕业之后,全班绝大多数同学继续升学,父亲张廷举却坚决不许她继续读书,这也是一个匪夷所思的疑点。仅仅用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是不足以解释的,因为张廷举是新派乡绅,是呼兰提倡女学的头面人物,阻止自己的女儿读书,要受到教育界同人的鄙夷,也要受到前妻家族的压力。而且对于所有为萧红说情的亲朋一概不做任何解释,其中必有难言之隐。这致使萧红在家停学一年,最后是向家庭施行了“骗术”才到哈尔滨上了初中。她的同窗好友徐淑娟对于她的叙述基本都是属实的,当年萧红曾经对她说,自己很小就被家里订给豪门,允许出来上学也是为了攀这门高亲。汪恩甲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官吏,是谈不上高亲的,除非他另有不为人知的神秘身世。曹革成先生在《我的婶婶萧红》(时代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一书中,提到长期流传的一个说法,汪恩甲本姓王。还有一个传说,萧红的祖母范氏的哥哥是某地的一个督军。从所有关于范氏的回忆里可知,她总是神神道道的,好走动,在家里说一不二。当时的东北乡间,订婚有口头和正式下礼两个步骤,萧红父母的婚事就是由范氏最早托人提亲,延搁了四年之后才正式下礼订婚。萧红3岁订婚一说,也未必就是空穴来风,以范氏的精明强干,联姻一个军界豪门也是可能的,只是口头的婚约,后人未必知晓内情,作为过继子的张廷举又不便说破。萧红祖父80岁大寿的时候,马占山、王廷兰和呼兰县县长等军政要人都亲自赴宴,马占山赠匾额并且当场把萧红家所在的英顺胡同改名长寿胡同,胡同原名得自驻军将领之名。张廷举当时只是一个小学校长,何来如此大的排场和威势?萧红对祖母颇多怨愤,是否与这密不告人的婚约有关?14岁订婚的说法,大概是旧话重提,因为萧红这时有一次伤心欲绝的初恋,并且抑郁生病半年,对方是破落了的二姑家的哥哥,应该是《呼兰河传》中兰哥的原型,后者贫病而死,萧红在小说《叶子》中对此有过详细的描述,场景与人物和她家耦合,没有亲历是写不出那样深挚的初恋体验的。于兴阁出面做媒,就在这个时候,而后来张廷举阻止萧红升学,大概也和这次提婚有关,而父亲的最终妥协和萧红对徐淑娟的自述,是否还隐藏着双方家长幕后的暗中协商?汪恩甲家在哈尔滨顾乡屯,本人也已经师范毕业在哈尔滨工作了,萧红到哈尔滨读书可以离他近一些。而18岁的正式订婚,也是由于她在“反五路”游行中活跃,招来不少异性青年,引起家长的紧张。她与未婚夫同居是在黑龙江政局急剧动荡之时,马占山打响了武装抗日的第一枪,汪恩甲的失踪就是在王廷兰殉国前后。萧红一生不说婆家与未婚夫的坏话,对自己的婚事讳莫如深,大概都和这不可言说的神秘婚约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