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西方审美主义思潮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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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主义通过多种形态,从19世纪后期起延续至今,从西方国家传播到华夏中原,影响遍及众多艺术领域和文化生活,渗透了现代化进程的每一环节,从而构成了现代性的一个重要方面,始终吸引着思者和学者们的关注。世纪之交以来,汉语学界研究成果也不断出现。顾梅珑副教授在读博期间,就对西方审美主义产生了兴趣,博士学位论文即以审美主义为题,任职高校后仍将其作为研究重点,陆续有论文发表。现在积多年潜心研讨之力,她又推出了《现代西方审美主义思潮与文学》一书。读到寄来的书稿,作为她曾经的导师,我深深为年轻学者的不断努力高兴。她邀我为之作序,不能不欣然从命。

毫不夸大地说,顾梅珑的新著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是有所突破有所推进的。这值得给予充分肯定。通览全书,我发现,作者在方法论上相当自觉。对于现代西方审美主义思潮这一范围广泛而又歧象纷纭的研究对象,本书既未仓促下一断语式的定义,也不满足于历时式的追溯,而是运用描述方法,多方位地突显了审美主义的形态结构,包括它的萌生初胎、凡俗形式、表达模态、主题界域和内在危机等。一如本书称引甚多的刘小枫《现代性社会理论绪论》所言,一旦将审美性界定为现代现象,必须要做的下一步即是追问其结构形态,以此来考察其品质。从根本上说,审美主义也好,现代性也好,均是人的心智对社会文化动态的表象。通过表象作用形成的现象,本身的丰富程度不允许单一的抽象概括,那样会剥离其复杂交叉、多层融汇的内涵,容易导致独断论式的偏执。但一般的理论思维往往难以避免。本书则采用描述的方法,从多个方面来把握西方审美主义在演变发展中的形态特征,让读者对其有更加全面更加完整的了解。虽然尚是初步的尝试,还不敢说穷尽了西方现代审美主义的所有结构(如艺术的和身心的、形上的和形下的),但这一尝试是成功的。

与此同时,顾梅珑新著立题伊始,就将文学当作考察审美主义的形态结构的依据。这是本书的另一特点和长处。对比那些通常的理论性著述,只限于概念分析、观念梳理和逻辑证实或证伪,作者把对西方现代审美主义的现象形态结构的多方位考察,奠基在有代表性的文学作品的分析上,然后再进行理论的阐发。确实,唯有以语言现象为形式的文学创作,才能够在艺术虚构的世界里,将外在的事物和内在的心灵自由地组合,进而给予综合性的形象定型,让作为现代性的审美性的多向张力,得到丰满程度不一的展现。由此,有关现代西方审美主义现象的结构形态,就不再局限于理论思维上的单维度,而是增添了形象感悟的另一维度。这一从现象探究现象的方法,应该说也是个开拓性的尝试。尤其本书第三章,在这点上做得分外突出,读者不妨着重读一下,相信能更深切地体会到审美主义现象结构形态的多层交叉、弥漫与纠缠。

还有一点也应指出,即本书作者觉悟到了历时既久、已成习性的二元分立思维方法的局限。有这样的觉悟,应当说难能可贵。事实上,感性与理性、精神与肉体、审美与认知、本能与意识、物质与心灵、此岸与彼岸、个体与群体……这一系列概念的二元对立,本就是人为的观念上的拆分。说到底,现代性乃至审美主义的悖谬和危机,就导源于这样的二元对立。书中论述得相当清楚:启蒙现代性高扬理性,忽略了感性,于是审美现代性反其道而行之,高倡感性;但感性膨胀过了头,又陷于困顿,不能不反过来再求救于理性;但感性如何结合理性,又成为新的难题。审美主义现象的演变进展,可以说就在如此这般的左支右绌中设法突围,耗损了不少作家、诗人、批评家与理论家的才华,乃至毕生的精力,却很少有人意识到自己是在自建的迷宫中左冲右突。不妨更大胆一些,干脆彻底打破二元分立的思维框架,或许出路就在脚下。书中不止一次提到的海德格尔有关存在的哲思,实际就指出了这样一种可能。另外西方学界在理论上也有做出探索的,如法兰克福学派的马尔库塞提出的实践感性一元论,即为美学研究上的成果。当然,本书的主题不在于艺术哲学的探讨,只能点到为止,不可能充分展开。

读毕顾梅珑的新著,也有一点希望。谈到审美主义,无法回避审美性的问题。这一概念或范畴,近20年来在汉语学界出现频率相当高。单从汉语的文义来看,它似乎意指同审美相关的义域,涉及艺术的活动(包括创作与欣赏)和成果,以及审美行为本身。但由于文化观念的普泛和现代性问题的突出,审美性范畴早已溢出了美学与艺术学的领域,因跨界增添了诸多的含混性,以至中文版维基百科、百度百科等网上辞书至今尚未收录有关它的精确释义,使用者也在“自明之理”的情境下模糊地使用着这一概念。本书也受到影响,是在宽泛化的意义上,即社会文化学的视域里使用审美性的概念的,基本等于卡林内斯库所说的审美现代性。不过我认为,归根结底,审美性属于艺术审美的范畴,作为艺术审美行为内在的属性和特征,恰恰是人们难以把握却又往往忽视的。只看到外在相对明显的因素,看不到内在隐秘的但更具决定性的因素,应该说也是种思维缺失。审美主义现象和审美性密切相关,如果能在描述前者形态结构的同时,也探究一下作为审美行为内核的审美性,肯定也是意义重大的贡献。不用说,这样的希望,已超出本书范围,近乎苛求。毋宁说,此乃对顾梅珑今后学术研究更上一层楼的期待。我想,有志于学术事业的她,是会欣然接受的吧。

张弘

2017年8月3日,堪培拉,橡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