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海洋小说史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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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神话传说与海洋

神话主要由想象与虚拟构成,也即是人类童年时期好奇与智力的产物,传说则多少带上了历史与事实的影子,但两者无法彻底分离,往往是你中有我,彼此渗透。

神话传说主要反映几个方面的内容,一是有关宇宙产生、人类诞生的,如盘古开天地、女娲补天等;二是颂扬征服自然的超凡英雄,如大禹、后羿、夸父、精卫等;三是记录原始部落之间的战争杀伐,如黄帝与炎帝、蚩尤,共工与颛顼,大禹与三苗等;四是记述人类的创造发明,如神农尝百草、仓颉造字、燧人氏钻火等。

中国古籍里包含了大量虽不成系统(与古希腊神话传说比),却也是异彩缤纷的片段式的神话传说,如《禹贡》《黄帝说》《穆天子传》《吕氏春秋》《淮南子》等。其中不少文字是关于海洋的,可以《山海经》为代表。《山海经》作者不可考,一般认为是先秦至秦汉时不同时代人创作增补而成,多记海内外山川神祇异物等,鲁迅认为是“古之巫书”。涉海文字主要见于《海内经》、《海外经》和《大荒经》中,譬如关于四海之神的传说:

东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黄蛇,践两黄蛇,名曰禺虢。黄帝生禺虢,禺虢生禺京。禺京处北海,禺虢处东海,是惟海神。(《大荒东经》)


南海渚中有神,人面,珥两青蛇,践两赤蛇,名曰不廷胡余。(《大荒南经》)


西海陼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赤蛇,名曰弇兹。(《大荒西经》)

海神统领四海,模样怪异,喜欢与蛇为伴,神秘而恐怖。

也写到海的神话及海中许多奇异的传说:

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海外东经》)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孼摇羝,上有扶木,柱三百里,其叶如芥。有谷,曰温源谷。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大荒东经》)


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其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大荒东经》)


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颛顼死即复苏。(《大荒西经》)

其中第一次出现了关于西王母的传说: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尾,皆白,处子。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大荒西经》)

《山海经》还通过丰富的玄想,描述了海外远国异民的诸多情状:

列姑射在海河洲中。

射姑国在海中,属列姑射,西南,山环之。

大蟹在海中。

陵鱼人面手足鱼身,在海中。

大鳊居海中。

明组邑居海中。(《海内北经》)


东海之外(有)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孺帝颛顼于此,弃其琴瑟。有甘山者,甘水出焉,生甘渊。(《大荒东经》)


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言,日月所出。有波谷山者,有大人之国。有大人之市,名曰大人之堂。……有小人国,名靖人。(《大荒东经》)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合虚,日月所出。有中容之国,帝俊生中容,中容人食兽、木实,使四鸟:豹虎熊罴。(《大荒东经》)


羽民国在其东南,其为人长头,身生羽。(《海外南经》)


大人国在其北,为人大,坐而削船。(《海外东经》)

《山海经》中提到的海内外国家达一百多个,绝大多数是一种大胆的假想,无法证实,却也强烈表达了先人对遥远世界的向往和好奇。

《山海经》中也涉及了人类与大海发生密切关系的诸多现象,这部分内容最贴近历史与人类真实的生活:

海内有两人,名曰女丑。女丑有大蟹。(《大荒东经》)


有人名曰张弘,在海上捕鱼,海中有张弘之国,食鱼,使四鸟。(《大荒南经》)


有人焉,鸟喙有翼,方捕鱼于海。(《大荒南经》)

以上记载证明人类很早就造出船,在大海上闯荡,靠捕鱼为生了。

还有部落之间的战争:“大荒之中,有山名曰祝融,海水南入焉。有人曰凿齿,羿杀之。”(《大荒南经》)

大禹治水的壮举:“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海内经》)

在后世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要数《山海经·北次三经》中“精卫填海”的故事:

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名自;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

“精卫填海”传说已具备小说的多方面因素:有环境衬托,外貌描写,动作描写,初步的性格特征,还有补叙的手法,头尾完备,而其中所蕴含的悲剧精神则可引发后人多元化的解读。

除《山海经》外,涉海神话与传说,还可举出《列子》中的例子。一是描述列姑射山的:

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形如处女;不偎不爱,仙圣为之臣;不畏不怒,愿悫为之使;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敛,而己无愆。阴阳常调,日月常明,四时常若,风雨常均,字育常时,年谷常丰;而土无札伤,人无夭恶,物无疵厉,鬼无灵响焉。(《列子·黄帝》)

文中较早出现了仙山上神人形象,而且是在大海中。

另一是描述渤海中的五座神山:

汤又问:“物有巨细乎?有修短乎?有同异乎?”革曰:“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者,不可数焉。而五山之根无所连箸,常随潮波上下往还,不得暂峙焉。仙圣毒之,诉之于帝。帝恐流于西极,失群仙圣之居,乃命禺强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迭为三番,六万岁一交焉。五山始峙。而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趣,归其国,灼其骨以数焉。于是岱舆、员峤二山流于北极,沉于大海,仙圣之播迁者巨亿计。……”(《列子·汤问》)

写神山与仙人,又写大海的动荡壮阔,极尽华丽的夸张,而大人国中龙伯钓鳌的典故极为著名。

综上所述,以《山海经》为代表的涉海神话传说,虽然还不能视为一般意义上的小说,重于记事而少描写,缺少对话与行为展开,人物性格和形象也不鲜明,且多片段短制,但多方面展示了先民积淀的文化心理,为后世小说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尤其是“神话宏大的时空观念也具有想象和叙事框架的意义。一方面有天界、人间、幽冥的三界设计,另一方面又有对殊方绝域的幻想,这使得神话和有关小说的叙事空间比一般的写实小说更广大、更灵活”[1]。神话传说超越时空的宏伟奔放的想象力、对世界大胆而新奇的构造设置,对后世创作具有极大的启示和影响,不管是仙道小说、志怪小说、唐宋传奇小说,还是明清的神魔小说、英雄传奇小说,都留有古代神话传说的鲜明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