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诗经》颂政诗——王权天命 崇德尚武
《诗经》颂政诗,约占《诗经》全部作品总数的近10%,在《诗经》各类题材作品中是较为引人瞩目的存在。《诗经》颂政诗主要分布在“雅”“颂”两类作品中,歌咏的对象主要是周天子,如文王、武王、成王、宣王;也有王臣,如尹吉甫、方叔。这些君臣在历史上都有较为卓著的政治作为。“西伯曰文王,遵后稷、公刘之业,则古公、公季之法,笃仁,敬老,慈少。礼下贤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归之。”[20]“武王遍告诸侯曰:‘殷有重罪,不可以不毕伐。’乃遵文王,遂率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以东伐纣。”[21]“成王在丰,使召公复营洛邑,如武王之意。”[22]“召公为保,周公为师,东伐淮夷,残奄,迁其君薄姑。成王自奄归,在宗周,作多方。既绌殷命,袭淮夷,归在丰,作周官。兴正礼乐,度制于是改,而民和睦,颂声兴。”[23]《诗经》颂政诗描述文王、武王、成王、宣王等人的功业德行,突出表现了他们秉承天命、奠基创业、伐纣惩暴、武功安邦、文治兴国、勤谨国事、选贤任能、天下归心等卓异的政治业绩,凸显了崇仁尚礼的鲜明政治基调。这种弘扬天命正道、推崇文治武功的黄钟大吕,在当时堂堂正正,在后世长久回响,凝结为中国古代颂政诗在价值取向上的基本旋律。
《诗经》颂政诗对周天子、周王室、诸侯、大臣等人政绩和政德的称颂,主要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 德政天佑
《诗经》里的一些颂政诗对周天子及王室、诸侯治国平天下的德政和政德作了高度礼赞,为后世留下了颂德政、歌政德的典范之作,如《小雅·天保》《小雅·南山有台》《大雅·思齐》《大雅·下武》《大雅·假乐》《大雅·泂酌》《周颂·清庙》《周颂·维天之命》《周颂·昊天有成命》《周颂·时迈》《周颂·敬之》等。在这些颂政诗中,周天子及诸侯的丰功伟绩主要表现在他们以优良的政德执掌王权,以出色的德政得民拥戴。这是《诗经》对周王室德政御国的理想和事实所作的双重描述。虽然其中也有夸大的成分,但诗歌秉持的德政理想标准和诗中描述的实际治理效果之间,没有根本的差异,属于颂政诗里名实相符的正颂之作。
《小雅·天保》赞颂周天子德政天佑。
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俾尔多益,以莫不庶。天保定尔,俾尔戬谷。罄无不宜,受天百禄。降尔遐福,维日不足。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吉蠲为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尝,于公先王。君曰卜尔,万寿无疆。神之吊矣,诒尔多福。民之质矣,日用饮食。群黎百姓,遍为尔德。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诗篇重心在揭示敬天与保民的关系。开篇即言:“天保定尔,亦孔之固。”老天护佑和降福,周室江山稳固。上天赐福周室的原因是:“民之质矣,日用饮食。群黎百姓,遍为尔德。”君主理政能让百姓温饱无忧,臣民自然感戴君主的恩德。将君主敬天与保民相联系,透露了周代王室政治的理想目标和实现途径。《毛诗序》:“《天保》,下报上也。君能下下以成其政,臣能归美以报其上焉。”[24]感言君主保民得福,成就善政,臣下心悦诚服的感怀其美德善政。
选贤任能是周代推崇的德政善治的重要政治举措。《小雅·南山有台》即着重歌颂了周王选贤任能。诗篇倾吐了对贤人君子的渴慕和重视:“乐只君子,邦家之基。”“乐只君子,邦家之光。”“乐只君子,德音不已。”“乐只君子,德音是茂。”热烈赞叹贤人君子襄助国君稳固邦基。这些喜不自胜的称颂是对周王选贤任能的高度肯定,传达了贤人政治的基本理念。汉代儒者评析说:“《南山有台》,乐得贤也。得贤则能为邦家立太平之基矣。”[25]准确揭示了选贤任能在周代王室政治中的决定性意义。
《大雅·旱麓》歌颂了周文王政德的感召力。“岂弟君子,干禄岂弟。”赞其温和平易而获得福禄。“岂弟君子,福禄攸降。”赞其品德高尚而得祖宗保佑。“岂弟君子,遐不作人。”赞其品行卓越培养贤才。“岂弟君子,神所劳矣。”赞其品德高尚而得神灵护佑。“岂弟君子,求福不回。”赞其不违祖训而得到福祉。诗篇从不同侧面夸赞“君子”文王的德行,昭示执政者的德行与治国的良善有着紧密的关联。
《大雅·思齐》称颂文王对待宗法关系的行为堪为楷模,感佩文王将自身的家族和谐延伸到国家治理:“惠于宗公,神罔时怨,神罔时恫。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对祖宗恭敬尊顺,对嫡妻以礼相待,与兄弟和睦相处,从谨慎修身进而和谐齐家,进而通达治国,达到了宗法社会孜孜以求的家国同一的治理状态。“肆戎疾不殄,烈假不遐。不闻亦式,不谏亦入。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古之人无,誉髦斯士。”消灭了西戎祸患,扫除了瘟疫灾难,接受了良策善谋,采纳了忠告谏言,提升了众人品行,帮助了后生成长,桩桩件件都在言说文王修身齐家带来的治国良效。
《大雅·下武》歌颂周武王、周成王发扬光大祖先德业。诗篇昭示,武王、成王享有国运的原因是顺承了祖德:“下武维周,世有哲王。三后在天,王配于京。王配于京,世德作求。永言配命,成王之孚。”成王遵循武王的轨迹,将先王的德业步步推进,赢得了臣民的爱戴:“成王之孚,下土之式。永言孝思,孝思维则。媚兹一人,应侯顺德。永言孝思,昭哉嗣服。”武王、成王弘扬先祖圣德,造就了国运的昌盛:“昭兹来许,绳其祖武。于万斯年,受天之祜。”诗歌揭示了顺承祖德带来的施政效果,即王室获得天佑、王朝国祚绵长。
《大雅·假乐》歌颂周王厚德享国。诗篇描述的是“百辟卿士,媚于天子”的一个宴飨场面,虽是觥筹交错之下的场景话语,但并未降低赞美德业的境界格调。“假乐君子,显显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威仪抑抑,德音秩秩。无怨无恶,率由群匹。受福无疆,四方之纲。”可知周王的天佑民戴,赐福子孙,都归因于他能够厚德治国,任贤安民,形成了清明的政治生态。
《大雅·泂酌》歌颂当政的“君子”高德善政深得民心。诗篇赞叹:“岂弟君子,民之父母。”“岂弟君子,民之攸归。”“岂弟君子,民之攸塈。”“岂弟”,意即德行高大,表现为“君子”爱民如子;“岂弟”之德,也赢得了百姓对执政的“君子”的拥戴。
《周颂·清庙》歌颂周文王的政德感召力。诗篇展示了周朝当政者对文王政德的缅怀:“济济多士,秉文之德。对越在天,骏奔走在庙。”文王的在天之灵能够为当政者敬仰,恰在其在世时治国有功,留下了足以传之后世的高德善行,为后来者所仰慕继承。
《周颂·维天之命》歌颂周文王政德惠及后世。“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呜呼不显,文王之德之纯。”将文王光明纯正的德业视为天经地义的治国之道。“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既感恩于文王的德泽,更誓言要世世代代步武其迹,笃行其德。诗篇表达了后继者恭顺继承文王德业的志愿。
《周颂·昊天有成命》歌颂周成王勤政厚德。诗人歌赞成王兢兢业业奉持文王、武王创建的宏业:“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彰显其勤政不懈,德行淳厚:“于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相信其勤政厚德定能带来国家巩固,臣民安康。
《周颂·时迈》歌颂周武王敬天尚德。诗篇回顾了先王尚德获得天佑,国运由此昌隆:“时迈其邦,昊天其子之,实右序有周。”“及河乔岳。允王维后。明昭有周,式序在位。”既然如此,正在其位、当谋其政的周武王理当延续这种政治格局:“载戢干戈,载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诗人展望了止战之后的王室政治,需要“懿德”之士和“懿德”之策,以保证良政的延续和发展。
《周颂·敬之》歌颂周成王敬重德行。诗篇坦诚交代了成王对执政与禀德的理解:“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监在兹。”认为天理不可欺违,敬畏天意理所应当。由此,新近嗣位的成王自我告诫并告示臣下:“维予小子,不聪敬止。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佛时仔肩,示我显德行。”在自勉和群勉中宣示了禀德执政的心愿。
二 创业兴邦
《诗经》“大雅”及“颂”里的一些作品,集中歌咏了天子、王室及诸侯创业兴邦、奠基垂统的丰功伟业,如《大雅·文王》《大雅·绵》《大雅·皇矣》《鲁颂·宫》《商颂·玄鸟》《商颂·长发》等。这些诗篇对宏大功业的颂扬,除了展示功业的辉煌,更着重于揭示功业的成因,展望功业的延续。这些诗篇围绕着颂扬宏大功业,始终都强调了当政者总览全局的治国眼光和胸怀,包括对天命的敬畏、对祖德的恭顺、对贤才的重用、对祸患的克服等;揭示了政绩、政德、政道之间的逻辑关系,包含着对后世治国之道可资借鉴的有益启示。
《大雅·文王》歌颂周文王承天兴邦。
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有周不显,帝命不时。文王陟降,在帝左右。亹亹文王,令闻不已。陈锡哉周,侯文王孙子。文王孙子,本支百世。凡周之士,不显亦世。世之不显,厥犹翼翼。思皇多士,生此王国。王国克生,维周之桢。济济多士,文王以宁。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假哉天命,有商孙子。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祼将于京。厥作祼将,常服黼冔。王之荩臣,无念尔祖。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宜鉴于殷,骏命不易。命之不易,无遏尔躬。宣昭义问,有虞殷自天。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
诗篇多方位描述了文王所缔造的辉煌事业。诗篇首先观照了文王辉煌事业的天命高度。所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展示文王所承接的不仅仅是先王传下的“旧邦”祖业,更承接了秉持天命以治国的优良统续,所以能将周邦打造成焕然一新的顺天应运的国度。诗篇明示,周室及文王的命运得到了天帝意志的首肯:“有周不显,帝命不时。文王陟降,在帝左右。”“陈锡哉周,侯文王孙子。”周邦的兴旺,足以让子孙世代相接。诗篇揭示了文王成功的原因:“思皇多士,生此王国。王国克生,维周之桢。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显然,重贤任能的用人之道是文王治国安宁富强的重要保证。而文王纯良的政治品行及持重的施政态度亦是成功的因素:“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假哉天命,有商孙子。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宜鉴于殷,骏命不易。”对殷商子孙的感召和对殷商覆亡的借鉴,昭示文王治国的善良光明和谨慎持重。诗篇以“仪刑文王,万邦作孚”作结,相信效法文王,也能像文王一样获得万世的景仰。
《大雅·绵》歌颂周先祖振兴周族的光荣业绩。诗篇着重提到了古公亶父率领部落迁往岐山的创业事迹及文王平定邦国、任贤使才的治国功业。对文王功业的赞颂,尤其可发现其治国举措包含的政治胆识和胸怀。“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柞棫拔矣,行道兑矣。混夷駾矣,维其喙矣。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这里有对“混夷”等夷狄的强力平定,是必不可少的武功定国;有对“虞芮”等的感化安抚,是事半功倍的文治德化;有对贤臣猛将的信任重用,是兴邦安国的有力支撑。这些内外方针都是文王兴国的成功之道。
《大雅·皇矣》歌颂周朝历代先祖兴邦建国的功业。诗篇开端赋予了周部族必然兴起的天命正道的神圣感:“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监观四方,求民之莫。维此二国,其政不获。维彼四国,爰究爰度。上帝耆之,憎其式廓。乃眷西顾,此维与宅。”天帝如此眷顾,是要扶持仁民爱物的新政权,摒弃不得民心的夏商“二国”旧政权,以民众的拥戴与否作为取舍的标准。诗篇接着重点展示了“大伯王季”的政德和其后的文王建国兴邦的政绩:“帝作邦作对,自大伯王季。维此王季,因心则友。则友其兄,则笃其庆,载锡之光。受禄无丧,奄有四方。维此王季,帝度其心,貊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邦,克顺克比。比于文王,其德靡悔。”对王季明辨是非的才德大加赞扬。对于文王的德业,诗篇表现了他果决用兵安邦:“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徂共。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按徂旅,以笃于周祜,以对于天下。”诗篇又借天帝之口,宣示赢得国家安定和民众拥护的治国之道:“帝谓文王,询尔仇方,同尔兄弟。以尔钩援,与尔临冲,以伐崇墉。”“临冲闲闲,崇墉言言。执讯连连,攸馘安安。是类是祃,是致是附,四方以无侮。临冲茀茀,崇墉仡仡。是伐是肆,是绝是忽,四方以无拂。”强调了友睦邻邦与平定四方的并行不悖,其中赞美以武功安国御侮的致治之道,是周朝内外政治现实的真实反映,并没有一味虚浮倡导以德感化的怀柔手段。
《鲁颂·宫》歌颂鲁僖公兴邦护国。诗歌开篇浓墨重彩为鲁僖公的出场作了大量铺垫,追溯了鲁国与周室久远的宗亲关系。从后稷母亲“姜嫄”往下,后稷、亶父、文王、武王、周公、成王,世世代代的周部族领袖一一出现;然后交代天降大命于斯人,鲁国国君庄重承接使命,“建尔元子,俾侯于鲁。大启尔宇,为周室辅”。“乃命鲁公,俾侯于东。锡之山川,土田附庸。”至于鲁僖公,自是来历不凡的王室贵胄,“周公之孙,庄公之子”。鲁僖公得到列位先祖全力赐福护佑,他对天帝、列祖的祭祀也极为隆重豪奢。“秋而载尝,夏而楅衡。白牡骍刚,牺尊将将。毛炰胾羹,笾豆大房。万舞洋洋,孝孙有庆。俾尔炽而昌,俾尔寿而臧。保彼东方,鲁邦是常。”鲁国敬祖法天,天帝护佑鲁国保有平安。对鲁僖公功业的夸示,诗篇不吝笔墨:“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泰山岩岩,鲁邦所詹。奄有龟蒙,遂荒大东,至于海邦。淮夷来同,莫不率从,鲁侯之功。保有凫绎,遂荒徐宅,至于海邦。淮夷蛮貊,及彼南夷,莫不率从。莫敢不诺,鲁侯是若。”诗篇渲染其功业盛大,已不逊于周天子奄有四方、莫不恭顺的境地。对鲁僖公的齐家治国,也大加礼赞:“天锡公纯嘏,眉寿保鲁。居常与许,复周公之宇。鲁侯燕喜,令妻寿母。宜大夫庶士,邦国是有。”既建大功于邦国,又树盛德于家族,展示了近乎完美的诸侯国君形象。作为小国的国君,鲁僖公能在当时诸侯的大国角力中,努力为鲁国争取适当的利益,表现了一定的政治智慧。但不可否认的是,《鲁颂·
宫》对鲁僖公的赞颂,浮夸虚赞的成分居多。从秦汉以后历朝历代的郊庙辞章的颂政诗作,可以看到大量类似的溢美浮夸之辞。
《商颂·玄鸟》歌颂殷高宗中兴邦国的宏业。作为殷商的后代,周朝的宋国对殷商远祖不乏歌赞,《商颂·玄鸟》即是宋国国君对殷高宗振兴殷商事迹的缅怀。史载:“帝武丁即位,思复兴殷。”“武丁修政行德,天下咸欢,殷道复兴。”[26]诗篇反映了这段史实:“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殷商先王秉承天命,开启了国运,武丁对先王事业尽忠竭力,堪为一代贤王。在武丁努力承当下,衰落多时的殷商出现了“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来假,来假祁祁”的兴旺局面。诗篇简要描述武丁隆兴国运的功业,彰显了武丁不辱“受命”的担当。
《商颂·长发》歌颂商王成汤兴邦建国的功业。诗篇追溯了商朝先祖奠定国基的历史:“浚哲维商,长发其祥。”世世代代的商王都得到天帝的明示,“契”“相土”更是光大了祖业。诗篇接着将重心转到对成汤功业的颂赞上。“帝命不违,至于汤齐。汤降不迟,圣敬日跻。昭假迟迟,上帝是祗。帝命式于九围。”成汤来到世间,他的行事作为,显示了值得天下效仿的优良政德和治才:“不竞不絿,不刚不柔。敷政优优,百禄是遒。”“不震不动,不戁不竦,百禄是总。”成汤奉持天帝之命,对暴虐的夏桀发动了讨伐:“武王载旆,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则莫我敢曷。苞有三蘗,莫遂莫达,九有有截。韦顾既伐,昆吾夏桀。”成汤替天行道,诛除暴君,成就了天下更新、九州一统的伟业。“允也天子,降予卿士。实维阿衡,实左右商王。”贤臣们也乐意辅佐英明天子,成汤的治理已经达到顺天应人的境界。诗篇赞颂成汤以武力诛除夏桀的历史功绩,其替天行道、除暴安邦的价值取向颇为后世所肯定。孟子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27]从中可找到与成汤诛除夏桀相同的政治逻辑。
三 武功卫国
战争是最高形式的激烈政治角力,诗歌作品对战争的描写能不同程度显现其所包含的政治观念和价值取向。《诗经》里的不少颂政诗赞颂周王及周室对四夷之国的征伐,从中可测知诗人们对周王及周室攻伐其他部族的立场态度。西周晚期,来自外部的威胁十分明显。“在西北方,居于今天甘肃宁夏高地的猃狁不断攻击周人在陕西的王畿地区,直接威胁周都。”[28]其中,表现周宣王时代征伐猃狁的作品,史有所载,颇具样本意义。如:“至穆王之孙懿王时,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国。中国被其苦,诗人始作,疾而歌之,曰:‘靡室靡家,猃狁之故。'‘岂不日戒,猃狁孔棘。’至懿王曾孙宣王,兴师命将以征伐之,诗人美大其功,曰:‘薄伐猃狁,至于大原。'‘出车彭彭’,‘城彼朔方’。是时四夷宾服,称为中兴。”[29]“周室既衰,四夷并侵,猃狁最强,于今匈奴是也。至宣王而伐之,诗人美而颂之曰:‘薄伐猃狁,至于大原。’又曰:‘啴啴推推,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荆蛮来威。’故称中兴。”[30]《小雅·出车》《小雅·六月》《小雅·采芑》《小雅·瞻彼洛矣》《大雅·常武》《鲁颂·泮水》等篇,分别从不同侧面传递着对这些征伐行为的价值肯定。抵御侵侮,扫除祸源,平定叛乱,保境安民,崇尚武功,《诗经》颂政诗的这些战争描写鲜明展示了对这些征战攻伐的政治态度,强调了这些战争行动的政治道义性。
《小雅·出车》歌颂周宣王遣将征伐猃狁的功业。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我出我车,于彼郊矣。设此旐矣,建彼旄矣。彼旐斯,胡不旆旆。忧心悄悄,仆夫况瘁。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旗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猃狁于襄。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涂。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畏此简书。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猃狁于夷。
虽然活跃在诗篇中的是将军与武士,但处处可感知未直接出面的周天子在运筹和指挥着这场征战。“自天子所,谓我来矣。”“王命南仲,往城于方。”指派得力干将和勇士奔赴打击“猃狁”的疆场,正体现了周宣王果决的作战意志。“王事多难,维其棘矣。我出我车,于彼郊矣。”“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畏此简书。”将军和武士为王事出征,义不容辞,艰难亦可克服。战事取得了振奋人心的结果。“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猃狁于襄。”“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猃狁于夷。”将士奋勇征伐,驱逐了侵扰王土的“猃狁”,成就了赫赫武功。诗篇记述王室下达决策和将士贯彻决策的各个环节,对周宣王君臣共赴国难、卫国安民的功绩从国家行为层面上给予了道义价值的肯定。
《小雅·六月》歌颂周宣王大臣尹吉甫征伐猃狁的功绩。
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猃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比物四骊,闲之维则。维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四牡修广,其大有颙。薄伐猃狁,以奏肤公。有严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国。猃狁匪茹,整居焦获。侵镐及方,至于泾阳。织文鸟章,白旆央央。元戎十乘,以先启行。戎车既安,如轾如轩。四牡既佶,既佶且闲。薄伐猃狁,至于大原。文武吉甫,万邦为宪。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饮御诸友,炰鳖脍鲤。侯谁在矣,张仲孝友。
诗歌开篇即展示将士们在猃狁入侵、边事紧急的背景下出兵征战。“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猃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虽然炎夏烈烈,但将士们意气昂扬,兵强马壮,愿为辅助天子平定边患出征奋战。“王于出征,以佐天子。”将士们清楚自己的使命是什么。敌方恃强进犯,“侵镐及方,至于泾阳”。我方予以反击,“薄伐猃狁,至于大原”。实现了既定作战目标。此次出征的使命感和荣誉感深深嵌入了既定目标的实现过程,因此胜利之时的喜庆气氛尤为热烈。“文武吉甫,万邦为宪。”“吉甫燕喜,既多受祉”。诗篇描述北伐猃狁、抗击侵扰的作战行动,充满了师出有名的道义信心。
《小雅·采芑》歌颂周宣王大臣方叔征蛮安邦。诗篇反复描写方叔统领大军南征荆蛮的阵容和威势:“方叔莅止,其车三千,师干之试。方叔率止,乘其四骐,四骐翼翼。”“方叔莅止,其车三千,旗旐央央。”“方叔莅止,其车三千,师干之试。方叔率止,钲人伐鼓,陈师鞠旅。”诗篇对王师南征阵势的自豪渲染,来自对征伐荆蛮战争的道义认知。诗篇声言:“蠢尔蛮荆,大邦为仇。”表明对荆蛮侵扰周邦有着不可退避的迎战责任。方叔率王师出征,进取的势头不可阻挡。“方叔元老,克壮其犹。方叔率止,执讯获丑。戎车啴啴,啴啴焞焞,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蛮荆来威。”胜利的喜悦之中,包含的同样是道义征伐的自信和自豪。
《小雅·瞻彼洛矣》歌颂周王振武卫国的举措。诗篇描述了周王在东都洛阳检阅六军的壮观场面:“君子至止,福禄如茨。韎韐有奭,以作六师。”“君子至止,鞞琫有珌。君子万年,保其家室。”“君子至止,福禄既同。君子万年,保其家邦。”题旨非常明确,以“君子”即周王的亲自阅军,提升“六师”的士气和意志,达到保卫“家室”“家邦”的目的。
《大雅·常武》歌颂周宣王平定诸侯叛乱的功绩。《大雅》颂扬周宣王征战业绩的作品仅见此篇,写得威势赫赫,意气昂扬,题旨颇具武功卫国的政治道义感。诗篇几次提及,是天子亲自部署和指挥这次征战:“赫赫明明,王命卿士。”“王谓尹氏,命程伯休父。”“赫赫业业,有严天子。”“王奋厥武,如震如怒。”六军在天子的调遣下奔赴平定徐国叛乱的战场,徐军在王师的震慑下,乱了阵脚。“徐方绎骚,震惊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惊。”王师对徐国叛军的征伐勇往直前:“不测不克,濯征徐国。王犹允塞,徐方既来。徐方既同,天子之功。四方既平,徐方来庭。徐方不回,王曰还归。”叛乱得到平息,叛军彻底降服。“徐方既同”的“同”,即表明王师完全实现了维护一统的征战目标。
《鲁颂·泮水》歌颂鲁僖公会合诸侯平定淮夷的功绩。周襄王时期,南方淮夷部族侵扰中原,鲁僖公与齐侯、宋公、陈侯、郑伯、许男、曹伯,“会于咸,淮夷病杞故,且谋王室也”。[31]诗歌描述了僖公率领队伍参与讨伐淮夷的会战,“鲁侯戾止,言观其旗”。“无小无大,从公于迈。”他们清楚自己的征程及作战目标是铲除叛逆势力:“顺彼长道,屈此群丑。”僖公率军历经征战,扫除来自东南的侵扰,俘获敌虏,在泮宫举行盛大的庆功宴会,克敌制胜的作战目标完全实现。“既作泮宫,淮夷攸服。矫矫虎臣,在泮献馘。淑问如皋陶,在泮献囚。”“桓桓于征,狄彼东南。”“不告于讻,在泮献功。”“既克淮夷,孔淑不逆。式固尔犹,淮夷卒获。”诗篇渲染鲁国参与征战的功绩虽然不无夸大,但题旨明白无误,表现了鲁国捍卫周王室、抵御侵侮的担当与自豪,凸显了参与征战的政治道义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