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炯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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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张继、何天炯、戴传贤告日本国民书》(1919年5月9日)[6]

《申报》按:张浦泉、何晓柳、戴季陶三君,昨日正午在一品香招待日本在上海各报各通信社特派员及主笔等,即席宣布三君对于日本外交政策之意见,同时以《吿日本国民书》交付各记者,托其传达于日本各报纸。先由张君略述主旨后,戴君即以严肃之态度、恳挚之言词,详述中国国民所以排斥日本之原因,指摘日本过去之对华政策,凡中国人所欲言之事,无不尽情发挥。演说至一点半钟之久。戴君词毕后,《上海日报》《上海日日新闻》两社主笔及《东京时事新报》《朝日新闻》代表佐原笃介均有答词。至四时席罢。张君等之《吿日本国民书》如下:

中国与日本有特殊之历史及地理关系,故两国之国家及国民,当然有亲睦之实质及必要。然而数十年来,两国关系每况愈下,最近欧洲讲和会议开始以来,中国国民因日本坚持其侵略山东之主张,于是对日本之恶感更达沸点。苟日本政府及人民,对中国之政策与心理不根本更易,则两国国家与国民,将无并存之余地,其结果足使亚洲前途陷于极悲惨之境遇焉。

中国国民全体,无不以恐怖怨恨之心理对日本。日本国民苟就日本之传统的政策,及过去数十年来日本对中国之一切国际关系,平心静气,以忠恕之见解省察之,必得其原因所在。然日本人之意思,发表于新闻纸及著书者,以及日本友人与予等所言及者,从未有公道且正确的观察。予等鉴于时局之重大,谨再切实列举中国人民反对日本之根本事实,为日本国民告。

吾人就历史的事实,认定日本扩张其政治经济的势力于朝鲜、满洲、蒙古及中国本部,为日本之传统的政策,而达此目的之方法,则惟武力及政治压迫是赖。远者勿论矣,日本之近代发展史,以丰臣氏[7]为开宗,而大陆的侵略政策,实以丰臣氏为最著。五十年前,标榜开国进取而起之维新志士,亦无不以侵略大陆为根本政策。大木氏日俄联盟瓜分中国之论,西乡氏[8]征韩以窥大陆之谋,实为代表。故侵略大陆者,日本之传统的政策,一切对华方针之基础也。中国国家及国民之利害,实日本不能两存之原,盖在乎此。

刺激中国国民,使中国国民对于日本怀怨恨与恐怖之心者,有两大事实:

其一为朝鲜问题。盖中国战败后与日本所结之条约,乃保障朝鲜之自由与独立。以国家及民族的德义论,中国与日本皆有尊重此条约之义务。而日本乃毁约背信,并吞朝鲜。中国人见日本此种可惊可吓之手段,无不具唇亡齿寒之感。盖知日本之并吞朝鲜,实为侵略中国本部之先端故也。近代日本有识者论及亚洲前途,均深恶英法之奴视印度、安南,此论吾人实具有同感。然日本之统治朝鲜也,与英法之统治印度、安南,何以异乎?奴视异种人为罪恶,奴视同种,其罪恶岂不更巨?且朝鲜之与日本,以血统言,较中国为尤亲;以文化言,更为启发日本之恩人;以怨报德,尤东洋道德所不许。此次朝鲜人民无抵抗之独立运动,日本言论界绝乏为之表同情者,以视英之于爱尔兰,美之于菲律宾,相去诚不可以道里计矣。

其二为台湾问题。中国因战败之故,割让台湾于日本,其后中国对于日本统治台湾之政策,从无何等批评。然而中国人民心理,其视台湾,犹法人之视阿尔萨斯罗伦也。清朝帝室为覆亡我国家之敌,故中国国民,虽国亡数百年,亦不忘此世仇,起而逐之。然以日本领有台湾后施于台湾人之政治,与满清末年清廷施于中国人民之政治较,则清廷之政治,尚优于日本,何也?清朝末年,有三德政:一曰预备立宪;二曰撤废满汉民族待遇之差别;三曰严禁鸦片。而日本在台湾所施之政治,既不予台湾人民以公权,亦从无予台湾人民以公权之约束。日本人所享受之法律的保障,以及财产上、教育上、社会关系上所受之待遇,亦不予台湾人以平等。又因暴敛金钱之故,设鸦片专卖局,使台湾人得公然吸食残体伐性之毒药。中国国民认定日本此种统治台湾之政策,为日本奴视中国人之铁证。因惧日本之政治经济势力发展于中国大陆,则中国其他部分亦为台湾之续,故视为中国国家及国民之仇敌也。

以上两者,盖中国国民对日本恐怖怨恨心理之所由起,而此种心理,更因其后日本大陆侵略政策之发展,日以加甚。欧战发生后,日本标榜正义人道,声明为世界文明东亚安全计,拔除德人在东方之根据,以之归还中国。此光明正大之宣示,实中国国民所至欢迎者也。乃日本既占领青岛以后,即于一千九百拾五年五月,以武力的强迫手段,威逼中国政府,承认九款二十一条之要求。中国虽为武力所屈服,然而国民怨毒之深,乃澈骨髓。日本对于亚洲各国家各民族,时时以黄色人种之独立自存为言,而行为则无一非强夺孱弱的黄种国家之财产,是所标榜之主义,所倡导之正谊,悉为诈术而已。而利用欧战中白晳列强,无暇顾及东方之时,以全力对华侵略政策,尤类于谚所谓趁火打劫者。故吾国国民,一闻日人中日亲善之言,即引起侵略中国领土、垄断中国利权之敌慨心。盖诈术乃中国人所深恶痛绝之恶德故耳。

此后日本为保障中日协约在欧战终了后之效力,乃缔结日俄攻守同盟,发表对中国问题之日俄共同宣言,并与其他协约国交换保障日本在中国独占的利益之文书。然中国国民所以不恨及其他各国,而独恨日本者,盖以他国在无力对付东方问题之时期,而日本则专利用此时期,以遂行其传统的政策也。

袁世凯死后之中国,已渐入小康时代矣,而日本军阀利用中国参加欧战之机会,与中国军阀相结合,以扶持中国军阀者,扩张日本在中国之势力,演成中国国内之战祸。更以武器金钱,供给战争主体之一方,延长战事时期,增多中国国民之痛苦。甫入黎明期之中国新文武,遭此军阀之摧残,战争之蹂躏,实为中国国民绝大打击。故此次中国国内战祸之最大责任者,乃日本耳。段祺瑞等,不过紊乱中国国宪,摧残中国文明之正犯,而日本政府,则为之主谋者也。

不特此也,关于山东问题,日本最近之行动,尤使中国人民完全失望。盖中国人对于日本之传统的政策,以为尽力支持之辩护之者,以贵族军阀为最,而平民的政治家之意见,未必尽如是也。乃日本第一次之政党内阁成立,其对华方针,仍为奉行传统的政策。而最近各政党及新闻纸,关于山东问题所发布之意见,尤无不为传统的政策做辩护。于是中国国民乃确认日本大多数国民,均为传统的政策之拥护者,为维持中国之存在及国民之利益计,排日行为遂成绝不可免之事实,虽有何种危险当前,亦不容吾人之回避矣。

予等对于日本与中国之国交,向来主张两国国民之亲睦,对日本在朝在野之友人屡次述予等之意见,说明日本不抛弃其传统的政策,必无亲善可言之理由。予等之诚意的劝告,竟不能致日本有识者之觉悟。关于山东问题,犬养氏[9]狂奔的运动,此其尤著者耳。中国人民今已无可忍受矣。中国虽无强大之武力与日本战,然而中国人民仇怨日本之心理,实足为日本国家及国民前途痛苦之原因。且欧战既终,列强皆尽其全力注意于东方,而东方新进强国之日本,徒为迷信的传统政策之奴,使大陆国民全体反对日本,是不啻自陷其国家于危险之境,而甘步德意志之后尘也。

从来日本人士之鼓吹中日亲善也,无[不]以同文同种为说,然日本之传统的政策,则专以压迫同文同种之国家及民族为事。夫国家亲善与雠仇,非与种族之同异绝无关系,然非纯为种族同异之关系也。证之世界一切历史上之战争,其理自明,英德之战更为确证。予等因个人与日本国民间之友谊,谨以至诚恳真率之言,为日本国民告:深望贤明之日本国民,以自由、平等、互助之精神,自根本上改造其政治组织,罢除其传统的政策,以与世界民主的文明潮流俱进。爱平和、重德义,为中国国民数千年之德性,他日必能弃旧恶以与日本国民相友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