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1章 让他搞
贾敬在宗祠外伫立半晌,终究没有踏进一步。
实际上他此次回来也不是要为贾珍讨公道,他没那个本事,也早没了心气。
只是,宁国府不复存在了,往后贾敬在玄真观的日子便不似从前那般舒坦。
许文若并未将宁府所有资产据为己有,产业虽是没了大半,却也不需再维持偌大的国公府。
因而尤氏和贾蓉母子,只拿着余下资产足以生活无忧。
可贾敬一回来,大手一挥。
他俩坐吃山空的山瞬间少了一半,两人面上不显,实际上对老道士当然有着不小的怨念。
别的不提,他要是当年好好管教儿子,宁国府至于这样?
而贾蓉,自立志成为嘉靖侯帐下亲兵后还真付诸了行动。
他这几日勤勉奋进,天未大亮便早起打熬力气。
焦大得知后,心道你早干什么去了?
于是每日早起看贾蓉锻炼,还在一旁不住的指指点点。
可惜贾蓉充耳不闻,让焦大颇觉无趣。
贾敬拿了资产、看了看宗祠,再同嫡孙简单说了几句话,便轻飘飘的回了道观,往后也没有必要再回来了。
……
宫中。
永泰帝谈了正事又闲话家常。
纠结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好奇,叫住了快出殿门的许文若。
“文若,王朝周期律是何物,可否说与我听?”
许文若稍微作出惊讶的样子。
当日与戚继光的交谈并未刻意遮掩,在一旁打下手的仆人又多出自宁府,被锦衣卫发展成线人并不出乎意料。
“不过是老生常谈的无稽之语,说是周期律,实则一假说罢了。”
永泰帝呵呵一笑,“能自成一番理论,足见文若确有下苦功,不妨一说。”
许文若底气十足,不用担心什么忌讳:
“自春秋至前明,朝代此兴彼落,其中似有规律可循。”
“是何规律?”
“大多数国家国祚不过百年,余者亦是百年间迈入鼎盛,而后停滞不前,或有中兴,不过苟延残喘,衰至亡国。”
“如此周而复始。”
永泰帝幽幽道:“我大顺距百年亦不远矣。”
“依你之论,本朝若不迈入鼎盛,则国立亡;即使过了此关,也将日薄西山,直至衰亡?”
许文若平静道:“此前朝之历史,我大顺则未必然也。”
永泰帝缓缓道:
“太祖言:朱元璋起于微末,见识短浅,前明有短视之祖,故亡之甚速也。
璋广封藩王,吾约束宗室;
璋大兴冤狱,吾慎刑宥罪;
璋御民极严,吾待民颇宽;
……
璋以暴,吾以仁;璋以谲,吾以忠。
每与璋相反,事乃成尔。”
又摇摇头:
“然本朝之国体仍多承前明之制。”
许文若备感认同,比如这爱偷听人讲话的厂卫不就保留的很好嘛。
永泰帝接着说:“既承前明之制,岂有根本之区别?”
“两年前俺答入寇,兵锋直抵京畿,诸军竟无可匹敌者,兵制之败坏可见一斑。”
还不忘补一句:
“此事,自太上皇往年兵败时,已现端倪,可见其由来已久、积弊已深。”
“文若既有治世之良策,何不试言之。”
就常理而言,永泰帝自是不信这个没读过多少书的武探花能有真知灼见的。
但,万一呢?
什么明君贤臣清官良吏强兵顺民,那一套讲了千余年,也未见其实用,他已经听得够多了。
说不定他这没被往圣典籍污染过的纯真爱将,真能有所洞见。
即使没有实际条陈,能有一个旁人未及的思路,也是好的。
许文若信口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永泰帝略感失望,这只是拾人牙慧罢了,有些大而化之,问题是该怎么变。
“变法图强岂不正如卿之所言:不过是成则苟延残喘,败则加剧恶化的缓兵之计,非破局之策也。”
许文若道:“臣想的是,前人都太保守了,所以无用。”
“此变,不是变法之变,而是思想之变。”
永泰帝挑了挑眉:“何谓不保守之思想?”
“秦汉之制绵延千年,其思想亦是千年前的思想。欲超脱旧规律,必先打破旧思想。”
“且慢,你说的旧思想该不会是……”
“正是儒家礼教。”
“这……”
哪怕有所准备,永泰帝还是大为震惊,他没给爱将这样的书啊!
“你可知此事何等离经叛道!”
“不离了这经,叛了这道,便永远无法真正变革,而将一直重蹈覆辙。”
永泰帝长吁一口气,他现在连动京营都觉得牵连甚广,要是动儒家,这天下不得炸了锅!
爱将有点过于激进了!
而且,这思路也并非是旁人所未及的。
早在十余年前,就有童子著《老农老圃论》剑指儒家,可谓轰动一时。
“若弃孔教,当以何代之?”
“孔教落,则百家兴。旧圣死,则新圣立。”
“圣人岂是时时都有的?”
“先秦之时百家诸子层出不穷,至董仲舒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则世间再无圣人。”
永泰帝想了想,除了王莽,好像真是这样!
赞赏的看了许文若一眼,他是真读了书的。
只是好像越读越歪了。
“旧圣难死,新圣更难寻,新圣之新学亦非须臾之功所能成。”
“新旧交替之际,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亦弃之不顾?”
“人之善德,从来有之,并非孔子独创。难道孔子之前,世人皆不忠不孝;孔子之后,世人方具美德?”
确实如此。
要是孔子之前人们都没有道德,那孔子一心想复的周礼如何来的?
要是孔子之后人们的道德品质都高尚,后世这么多烂事如何来的?
每个儒生真有说的那么高尚的道德,汉朝早就万世一系了,根本轮不到他大顺上场。
道德是靠不住的。
不过,这些东西还是太遥远了,他不可能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周期律就弃国家的稳定于不顾。
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让太上皇平稳的回归本职工作。
至于这是不是不孝?
他是皇帝。
他可以只在对他有利时,才讲三纲五常。
而许文若,他的心腹爱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品大员,总得找点事干。
年轻人精力旺盛,不让他在京营乱搞,不能再不准他在家里乱搞。
不然会憋坏的。
看他能搞出什么花样吧。
“朕知道了,卿且细细思量,若真有利国利民、振聋发聩之新学说,吾自当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