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鬼
男人结了婚，就不再是男人了。
是丈夫，是父亲，却不再是男人了。
就像是套上犁的老黄牛，眼中再无山花烂漫，只能低头默默耕耘。
王生就是这样一个不是男人的男人。
年过四十，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但是他遇上了一个女人。
一个特殊的女人。
一个让他重新做回男人的女人。
一个有夫之妇。
他们在电影院里邂逅。
空旷的电影院，两个孤单的灵魂偏偏买了紧挨在一起的座位。
女人三十岁左右，正是娇艳欲滴的年纪。
她全身裹在月白色的连衣裙里，胸前浅浅的露出雪腻，恰到好处，不显轻浮。
一看到她，王生的心脏就剧烈的搏动起来。
然而，她的眼眶被黑紫色淤痕覆盖，脸颊上贴着创口贴，嘴角有两条鲜红的裂口。
显而易见，她刚被殴打过。
是谁狠心殴打这样美丽的女子？
是家暴吗？
王生心中猜测，却并未言语。
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影片上。
这是一部悬疑犯罪类电影。
一名变态杀人犯以虐杀女性为乐，无能的警察始终找不到线索，直到作为侦探的主人公登场，才解开一个个谜题，最终将杀人犯抓获。
在大炎国，侦探的地位很高，比律师、医生的地位更高。
想要成为侦探，需要通过一系列严格的考核，获得侦探协会颁发的“侦探执照”，才能凭证上岗，警方会雇佣侦探来处理一些复杂的刑事案件，甚至给予侦探许多特权。
这种社会现状也造就了悬疑类型电影的盛行。
电影里，女主角被杀人犯逼入绝境，利刃刺破了她的肌肤，主人公却救援不及。
王生和身边的女人都很紧张。
他们的手捏在了一起。
直到电影散场，他们的手还是没有分开。
于是，顺理成章，他们吃饭，散步，拥抱，接吻。
然后，女人说：“我老公不在家。”
哪个男人能拒绝这样的盛情邀请呢？
于是，他们一起回家。
这是一处名为夜澜山庄的高档小区。
女人带着王生走近一幢别墅。
与周围一尘不染的景象不同，这幢别墅似乎许久无人清扫，塑料快餐盒堆积在角落，其中混杂着尚未燃尽的冥币以及摔碎的白瓷碗。
几只颜色各异的野猫在灌木丛中窥探。
王生走入院子，看到了一棵石榴和一丛红椒，只是似乎都快枯死了。
就在王生靠近的瞬间，只听“啪嗒”一声，一颗石榴表皮裂开成“V”形，从中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石榴籽，像是一张大嘴巴，朝着他诡异的笑。
他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心跳也快了几分。
进了客厅，则是一副与院中衰颓截然相反的景象。
所有家具都是仿古木质结构，尤其是中间一张龙胆纹金丝楠茶桌，彰显出贵不可言的气派。
只是，其上蒙着一层薄灰。
不及细看，女人牵着王生的胳膊，将其拽上了楼，来到卧室，用力一推。
王生大叫：
“别急，先喝一杯！”
他推开女人，直起身，整了整衣领，从酒柜上取出一瓶红酒，倒入杯中，手指轻转，殷红如血的酒液形成一个小漩涡。
女人说：“你是个有情调的男人。”
王生淡然一笑，尽显儒雅。
他聊到了电影，聊到了周边国家的战争，也聊到了美国大统领的关税政策对大炎国的影响。
若是他的妻子听这些，早就不耐烦了，肯定会敷衍几句，然后把话题岔到化妆品或是名牌包包上，总之目的就是要他掏钱。
这个女人却不同。
她听的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好奇的询问。
他们的兴趣点竟然出奇的一致！
半小时后，女人想继续听，王生却挥了挥手。
他说：
“脱衣服吧，药效上来了。”
原来，刚才趁着喝酒的间隙，他已经嗑了一颗龙光倍力丸。
干柴烈火。
好事将成。
然而，只听“咔嚓”一声从玄关处响起。
那是指纹锁开启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鞋底拍打瓷砖的声音。
那声音很沉，脚步声的主人体重不轻。
那声音也很错乱，似乎脚步声的主人神智不太清醒。
女人说：“坏了，我老公回来了，你快躲起来，他很可怕……”
王生问：“你怎么这么怕他？”
女人说：“因为……他是个杀人犯……”
“啊？”
杀人犯？
他杀了谁？
王生以为自己听错了。
难不成电影里的事情变成了现实？
不及细想，女人继续说道：“你快躲起来！”
王生慌了。
不管这女人说的话是真是假，总之自己现在的情况都很不妙。
他连忙提起裤子，目光在卧室里四处逡巡。
从正门离开已经不可能，窗户也装有防盗栅栏。
没地方逃，只能先躲起来。
躲在哪儿呢？
床底？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木质楼梯被踩得吱呀作响，铁艺扶手被拍得震动嗡鸣。
王生朝床底看去，却发现这床是箱体结构，根本没有藏人的空间。
只剩下衣柜。
幸好，这衣柜很大，而且很结实。
他打开柜门，顿时一股浓烈的樟脑丸的味道扑鼻而来，几颗樟脑丸顺着打开的柜门滚落下来，红红绿绿的在地上乱跳。
柜子里凌乱的堆着十多件衣服，其中既有男装也有女装，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被整理过了，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樟脑丸的气味，让人作呕。
王生顾不得嫌弃，转身挤进了衣柜里，把自己埋入其中。
女人说：“他最近晚上都会喝很多酒，我会想办法把他哄睡。”
王生点了点头，把柜门关紧。
他感到一阵窒息，仿佛整个世界都缩小到了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几乎就在柜门关紧的同时，卧室门被打开了。
王生眯着眼睛，顺着柜门窄小的缝隙往外看，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影堵在门口。
那身影将光线都遮蔽了，使得整个卧室暗了下来。
王生倒吸一口凉气。
那男人的身高至少一米九！
和他比起来，自己就像小鸡仔。
那男人朝着女人的方向看去，立即皱起了眉头。
“你出去干什么？”
女人瑟缩在床角，点燃了一根女士香烟，夹烟的手指微微颤抖，说道：
“看电影。”
“我在外面赚钱，你一个人去看电影？”
男人的音量提高了一倍，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似乎在努力压抑怒火。
王生听到了拳头捏紧时骨节发出的“嘎巴”声。
他心想，这下糟了。
那家伙不会是想动手吧？
仅仅因为妻子出去看个电影就生这么大气，若是知道妻子还带了个男人回家……会发生什么？
那种夸张的体格，女人哪里能够承受？
王生不敢想象那样的场景。
“啪”……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脆响。
一颗樟脑丸被踩碎了。
男人顺着樟脑丸看过去，目光投向了衣柜。
透过衣柜狭小的缝隙，王生几乎与那个男人对上了视线！
那是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不像是人类的，反而像是某种吃人的猛兽！
完蛋了！
这家伙……恐怕真是个杀人犯！
只见那男人走到衣柜面前，伸手就要打开衣柜门。
王生已经可以闻到浓烈的酒气。
看着那只越来越接近的手，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停止了，脑子里一片混乱。
王生啊王生，第一次出轨，第一次遇到那样让人心动的女子，还没深入接触，怎的竟然就要被捉奸了呢？
就算今晚不被揍死，这事也会被妻子知道，以妻子的性格，肯定会闹翻天，说不定会捅到单位去，搞不好连工作都得丢掉！
而且，还会被女儿瞧不起，明明自己真的很爱女儿……
一想到那样灰暗的未来，王生就恨不得甩自己两个巴掌。
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小兄弟呢！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要离这个女人远远的！
“好啦，是我错了，我下次一定乖乖在家，什么都听你的，消消气……”
眼看着男人就要发现藏身柜中的王生，女人走上前来，抱住了男人的胳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女人的温柔化解了男人的怒意。
他冷哼一声，坐到床上。
“你看你又喝了那么多酒，早点休息吧。”
女人捏了捏男人的眉心。
男人的表情舒缓下来，点了点头。
很快，鼾声响起，男人睡了过去。
又等了十分钟，直到确定男人已经睡熟，王生才小心翼翼的打开柜门。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闯入猫窝的小老鼠，只要被发现就会被一口一口吃掉。
他蹑手蹑脚的走出柜子，堆积的脏衣服坍塌下来，一颗樟脑丸也顺着滚落。
王生吓得冷汗直冒，连忙手忙脚乱的将其接住。
该死！
为什么衣柜里要放这么多樟脑丸？
咒骂了两句，王生弯着腰，朝门口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眼看就要到达门口，却只听那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水……”
王生被吓得腿一软，像是被警察叔叔逮捕的罪犯，蹲在床尾，双手抱头，不敢动弹。
女人起身给男人倒水。
男人咕哝了两句，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就在距离自己两米不到的地方，藏着一个野男人。
王生蹲了五分钟，直到男人重新平静下来，他才敢继续朝着门口挪动。
为了避免发出呼吸声，他张大了嘴巴，用口腔来呼吸。
终于，经过漫长的一分钟后，王生离开了卧室。
“呼呼呼……”
他剧烈的喘息着，感觉心脏快要蹦出嗓子眼。
安全了！
绝处逢生的喜悦充斥胸膛。
比连续做了十次过山车还要刺激。
这短短十多米的距离，是他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
他捂着胸口歇了一会，然后走向楼梯。
他必须赶紧离开这幢别墅。
虽说难得遇到那样的好女人，但是如果要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还是不值得的。
一个成功的男人，怎么能被自己的下半身支配？
“你就这么走啦？”
突然，女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王生回头看去，只见女人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套红色半透明睡裙，胸前山峦起伏，长腿笔直白皙。
王生咽了口唾沫。
“你不用紧张，他睡熟了就跟死猪一样，别说那点脚步声，就算打雷也惊不醒。”
女人一边说话，一边款款走来。
丝绸睡裙随风撩起，若隐若现，引人遐想。
王生想要离开，但是立棍式蓄力槽满了，双腿杵在地上，怎么也动不了。
女人贴了上来，钻到他怀里，细声细气的说：
“既然寻求刺激，为什么不贯彻到底？我家的卧室……可不止一间。”
快走！
拒绝她！
别再冒险了！
王生啊王生，这个女人就是妖精，是有毒的罂粟，若是被她诱惑，可就万劫不复了啊！
……
五分钟后。
另一间卧室里，王生再次被推倒在床上。
拒绝不了，根本就拒绝不了！
死就死吧！
王生自暴自弃的这样想着。
女人像是母豹般扑了上来，扒拉着他的裤带，埋首寻找吃食。
然而，却又有变故发生了。
“哔”……
【主人，在的，有什么吩咐】
什么B动静？
王生转头看去，只见床头的一个黑色盒子突然响了起来。
那东西是名为黑猫精灵的智能音箱，可以通过语音识别播放各种音频节目。
然而，此刻没人说出指令，它却自己响了起来。
【好的，主人，现在开始为您播放《怪兽》】
不等王生拒绝，那黑猫精灵就自顾自的开始播放一首名为《怪兽》的老歌。
【有怪兽有怪兽有怪兽缠着我】
【有怪兽大怪兽丑怪兽粘着我】
【张开嘴一口又一口啃着我】
……
听到这歌词，低头看着女人，王生心头突然涌起一种没来由的惊惧。
那惊惧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使他心跳如鼓，呼吸急促，仿佛被无形的舌头舔食心脏。
然而，他实在找不到这惊惧产生的缘由。
仅仅是一个有故障的智能音箱，就能把他吓成这样吗？
还是说，他忽略了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啪”……
歌声戛然而止。
女人拔下了黑猫精灵的电源插头。
“这东西坏了，别管它。”
随着歌声的停止，惊惧感也随之消退了，完全不见丝毫踪影，仿佛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软香温玉在怀，王生甩了甩头，将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绪抛开。
女人的手指钻入他的衣襟，在他的胸口摩梭。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猛烈，仿佛在拍打女人的手。
就在这时——
“嘭！”
房门被大力踹开。
王生被吓得浑身一抖。
破碎的门后，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狂怒不已的男人。
王生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不是说好的“打雷也惊不醒”吗！？
男人怒吼着，迈动大步冲上前来，一巴掌狠狠扇在女人脸上。
女人被扇得飘了两圈，栽倒在床上。
“……住手！”
王生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试图阻止眼前这个狂怒的男人。
但是，那男人却仿佛像是提起小鸡仔般，单手将他整个拎了起来，朝着门外甩去。
“咚”……
王生像是一只保龄球，被甩出了数米远，撞在了墙上。
他捂着生疼的屁股站起身，却只听那凶兽般的男人朝着自己吼道：
“滚！”
说完这个字，男人便转过头，不再理会王生了。
咦？
王生觉得有些奇怪。
男人的怒火似乎全部集中在女人身上，却对自己这个偷他老婆的人视若无睹，甚至让自己“滚”？
那……我滚？
王生一步步向外退，踩着破碎的木屑，离开了卧室。
短短半小时里，他的心情像是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此刻只想快点逃离这里，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
就当是一场梦……
“贱女人！”
“背着我偷吃！”
“不要脸的贱货！”
身后，一句句狂怒的咒骂声从房间里传来。
王生回头看去，那个苍白纤细如雪莲般的女人，正在被那个魁梧如凶兽般的男人压在身下，承受着他如海啸般的怒火。
殴打的声音和女人哭叫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像是一条条锁链，将王生逃离的脚步锁住。
该死的家暴男！
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这时候，王生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
“你是要做一辈子的懦夫，还是要当英雄，哪怕只有一分钟？”
这一刻，王生想当英雄。
“住手！”
他怒吼着，冲回了卧室。
男人看到他回来，眉头皱成了“川”字，咬着牙瞪视着他。
“我管教自己老婆，关你屁事？让你滚就滚，不然信不信让你死在这儿！”
王生下意识退了两步，却还是举起了手机，喊道：
“我已经报警了。”
手机已经开启了扬声器模式，在短暂的“嘟嘟”声后，一个女声从中传出。
“你好，这里是楚城警务服务中心。”
“我要报警，这里有人家暴，快要打死人了，你们快来！”
“具体地址是？”
“夜澜山庄D246栋！这家的男人正在殴打她老婆，我可以作证……”
王生还没说完，男人却冲上前来，一巴掌将手机拍飞。
他的拳头高高举起，眼看就要砸在王生脸上。
“警察马上就到，你可要想清楚后果！”王生下意识护住头，色厉内荏的喊道。
虽然报了警，但是至少也得十多分钟警察才会赶到。
如果眼前这个男人失去理智，这段时间足够他死好多次了。
“好好好！”
男人连说了三个好，却放下了拳头，没有继续打人。
王生连忙跑到女人身边，查看她的伤势。
女人一头扑进他怀里，浑身发抖，沉默不语。
看到自己的老婆和别的男人抱在一起，男人没有丝毫怒意，反而挤出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冷笑。
他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好，这里留给你们亲热，我走。”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王生，说出一句让他莫名其妙的话语。
“三次都救不了你，看来你是阳寿尽了。”
说完，他就“蹬蹬蹬”的下楼去了，数秒后就传来大门的碰撞声。
王生努力运转大脑想要理清今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但是，怀里的女人却把冰冷的嘴唇贴了上来，带着血腥味的舌头钻入口腔，像是一条毒蛇。
“呜……”
“喂，还在吗？”
被拍飞的手机质量很好，虽然屏幕碎了，却还是传出通话的声音。
只是，这声音并非是一开始的女声，而是一个沙哑的男声。
那沙哑男声用一种严肃的语气说道：
“我是楚城刑侦支队长姜建军，你听好了，D246那栋别墅的女主人早在一个月前就自杀了。”
死了？
自杀？
什么意思？
那我怀里的是啥？
“咔嚓”……
手机被绞碎了。
被一条长长的舌头绞碎了。
看着怀里的女人，王生的眼球因惊恐而瞪大，喉咙发出无声的哀嚎，思维如同被恐惧的巨浪卷走，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颤抖。
那个女人的脸颊洁白无瑕，分明没有任何伤痕。
“我就是这样一个，喜欢背着老公偷吃的女人，不论生前，还是被他杀死后。”
滴血的心脏凭空出现在半空，女人甩动长长的舌头，将这兀自跳动的腥热之物包裹起来，细细舔舐了一番，然后将其卷入口中，咀嚼吞下。
王生像是失了魂，呆呆傻傻的看着这一切。
他的胸膛完好无损，只是已然不再起伏了。
他死了。
……
……
半小时后，王生离开夜澜山庄，踏着轻快的脚步朝家走去。
一想到家中妻子和女儿都在等他，他就不由自主露出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