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卫所制度与贵州地域社会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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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云南战略中的贵州建设

1368年,明朝建立之后经过几年东征西讨,中原大地均已平定,各地建设如火如荼地展开。然而,凭借着远离中原及中间阻隔着少数民族聚居的贵州之地,代表蒙元势力的梁王把匝剌瓦尔密,拥兵十万,“守云南自若,岁遣使自塞外达元帝行在,执臣节如故”[20],俨然对明朝形成南北牵制之势。面对此局,朱元璋开始以为云南“僻在远方,未悉朕意,故遣使者往谕咸使闻知”[21]。洪武五年遣翰林院待制王祎出使云南,“谕以奉版图、归职方”[22],希望梁王归顺。然而,五次遣使,两次被杀,“太祖知王终不可以谕降”[23],明朝和平统一云南的后路被堵死。于是,洪武十四年八月,在明朝发动对北方蒙元残兵追剿的同时,朱元璋对在朝的文武大臣说:

云南自昔为西南夷,至汉置吏臣,属中国。今元之遗孽把匝剌瓦尔密等,自恃险远,桀骜梗化,遣使诏谕,辄为所害,负罪隐匿,在所必讨。[24]

朱元璋在此明确提出了云南虽属西南夷,但属中国,既属中国疆域,那么就在“肃清华夏,复我中国之旧疆”[25]的范围之内,在“诏谕”未归附的情形下,必须征讨。在交代清楚了必征云南的缘由之后,朱元璋把思谋已久的云南战略告诉了即将出征的傅友德等人:

云南僻在暇荒,行师之际,当知其山川形势,以规进取。朕尝览舆图,咨询于众,得其阨塞。取之之计,当自永宁先遣骁将,别率一军以向乌撒,大军继自辰、沅以入普定,分据要害,乃进曲靖。曲靖,云南之喉襟,彼必并力于此。既下曲靖,三军以一人提劲兵趋乌撒,应永宁之师。大军直捣云南,彼此牵制,彼疲于奔命,破之必矣。云南既克,宜分兵径趋大理,先声已震,势将瓦解。其余部落,可遣人诏谕,不必苦烦兵也。[26]

之后的战事,即如朱元璋战略预期一样,非常顺利,从洪武十四年九月傅友德等率三十万大军出征,至洪武十五年闰二月云南“诸蛮悉平”[27],用了不到半年时间。然而,在这半年时间内,贵州的建设却借云南战略的东风,得以迅速发展。

其一,稳固已降服的土官,进一步招降未归附的羁縻政权。早在洪武十四年九月初一送别傅友德出征云南的同一天,朱元璋就遣使赉敕符谕播州宣慰使杨铿,不仅告诫他不要“轻听浮言”,乱生“疑二”,而且要求他“以马三千,率酋兵二万为先锋”,以表忠诚。[28]通过这种方式,先稳住贵州羁縻政权,因朱元璋深知:“西南诸夷虽曰归附,然不过暂入贡而已”,因此,当金筑长官司密定闻知要征云南而首先“献马五百匹以助征”时,朱元璋马上遣使往谕,表彰“其诚可嘉”。[29]此一策略,不但可使前附贵州土官不致轻举妄动,而且尚能在征伐云南的过程中助一臂之力,如洪武十五年二月,云南平定前夕,朱元璋要“以致仕武官分守云南”,就让播州杨铿“每官一至,备甲兵五十五人卫送之”[30]

而当大军势如破竹地开进贵州西部后,朱元璋遣使谕乌蒙、乌撒“酋长”曰:

朕历览群书,见西南诸夷,自古及今,莫不朝贡中国,以小事大,义所当然。朕受天命为天下主,十有五年,而乌蒙、乌撒、东川、芒部、建昌诸处酋长,犹桀骜不朝。朕已遣征南将军颍川侯、左副将军永昌侯、右副将军西平侯率大军往征,犹恐诸酋长未谅朕意,故复遣内臣往谕,如悔罪向义,当躬亲来朝,否则遣人入贡,摅尔城款,朕当罢兵,以安黎庶。[31]

虽然未知当时这些少数民族首领是否及时回应朱元璋的要求,但时隔七天,当元右丞实卜在赤水河大败遁去,大军“城乌撒”之后,“东川、乌蒙、芒部诸蛮,皆望风降附”[32]。之后,朱元璋进一步诏谕乌蒙、乌撒、东川等处人民曰:“自今有不遵教化者,即加兵讨之……尔等其洗心涤虑,效顺中国,朕当一视同仁。”[33]由此可见,朱元璋对于未归附的羁縻政权,并未如之前对待归顺的贵州诸土官一样客气,保有他们原有的权益,设置土官制度,而是板起一副脸孔,严加训斥,动辄以“加兵讨之”相要挟。然而,未能及时利用土官制度,又该如何处理呢?

其二,面对贵州西部的复杂局势,“留兵筑城”,建立卫所,成为朱元璋此期经营贵州的主要策略。因贵州西部的羁縻政权,在明朝建立十五年之后尚未主动归附,而且拥戴云南梁王与明军开战,这样的经历,使朱元璋对这些少数民族首领的归附颇为疑虑,如他曾遣使问询在前线的傅友德:“乌蒙、乌撒果降否?”[34]这种疑虑甚至漫延到早已归附的霭翠等人身上,若霭翠等人“不尽服之”的话,那么,“虽有云南,亦难守也”[35]。这种担心,在平定云南之后进一步加重,洪武十五年二月,朱元璋遣人谕傅友德等人曰:

乌蒙、乌撒、东川、芒部土酋,当悉送入朝,盖虑大军既回,诸蛮仍复啸聚。符到之日,不限岁月,一一送来,霭翠夫妇亦如之。[36]

实际上,朱元璋有把这些“酋长”都软禁起来的意思,但后来并未软禁这些少数民族首领。在此情形下,“留兵守御”,以“约束其酋长”[37]成为唯一的选择。于是,当洪武十四年十二月傅友德等“由辰、沅趋贵州”攻下普定和普安之后,就已有“留兵戍守”[38]之举,随后修筑了普定和乌撒二城。[39]至洪武十五年正月,正式设置贵州都指挥使司,并置云南左、右、前、后、普定、黄平、建昌、东川、乌撒、普安、水西、乌蒙、芒部、尾洒等十四卫指挥使司,[40]对贵州全境进行军事控制。之后,因贵州都指挥使司地势偏东,朱元璋思考进一步的控制之法,“莫若于实卜所居之地立司,以控贵州、普定、普安、沾益、东川、芒部、乌蒙、永宁、建昌等处”[41]。这里所说的“立司”,似应理解为立与贵州都司一级的都指挥使司,后来虽然并没有“立司”,但身处前线的傅友德,也认为“以今之要害,量宜设卫以守”[42]。此后,卫所制度陆续实施开来。然卫所如何布局?设在何处?是否如前置水西、乌蒙、芒部等一样,把卫所布于万山之中?显然,还得从当时的实际情形出发。

其三,控制交通线战略的出台。确立“设卫以守”的战略之后,面对贵州西部复杂的人群关系,局势依然严峻。洪武十五年四月,“乌撒诸蛮复叛”,其叛之因,傅友德等认为是“官军散处,大势不合”[43]而导致的。而“盘江道路尚梗,且乏粮食”[44]等现实问题,刺激着明王朝进一步制定更加合理的对策。至洪武十五年七月,这种新的策略正式出台,朱元璋指示傅友德等人曰:

往往人来,皆说各处守御卫分好生无粮。以朕远料,云南莫若大将军拨下,止守云南大理、楚雄、临安、曲靖、普安,其身子里守御处所,如东川、芒部、乌蒙,除乌撒见少存,其余且休占住军,都发去厮杀。等杀得蛮子畏服了,然后将东川位于七星关南一日半,乌撒往北一日半,立为一卫,令东川人民供给。其乌撒,令乌撒人民供给,务要岁足军食。七星关立为一卫,或乌蒙、或芒部,合令那处蛮人供给,务要岁足军食。自永宁迤南至七星关,分中札一卫,令六诏、羿子等蛮人供给,务要岁足军食。若如此,道路易行,军士排在路上,有事,会各卫官军剿捕。若分守诸处,深入万山,蛮人生变,顷刻道路不通,好生不便。符到之日,诸将当美饮食,抚军士,将诸蛮尽行平定,方敢旋师,如敕奉行。[45]

面对“叛服不定”的少数民族,“军士排在路上,有事,会各卫官军剿捕”才是最合适的办法。这样,既不分兵深入万山,亦可保全通往云南驿道的畅通。自此之后,交通线意识才成为贵州卫所设置的重要原则。八月,这一意识便在四川通往云南经贵州的路段上进一步体现了出来,朱元璋告诉傅友德等曰:

兵既艰食,固不宜分,止于赤水、毕节、七星关各置一卫,黑张之南、瓦店之北,中置一卫,如此分守,则云南道路往来无碍矣。[46]

由此可见,贵州卫所布置于“一线路”上,并非本来就如此,那种开篇即论元代通往云南路线,然后套贵州卫所于路上的研究结论,[47]尚需对明初经营贵州、云南时的对策演变,进行一番梳理,方知确立交通线意识,是经过“血”的洗礼才摸索出来的。之后,随着毕节卫、赤水、层台等3卫,七星关、白撒、摩尼、普市守等4所的建立,由四川永宁经乌撒至云南的道路上较为均匀分布了3卫4所,这条交通线基本拉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