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论

第一节 选题缘起

长期以来，中国古代文学研究多以宏大叙事为主，有关宋代文学的宏观课题已经被诸多学者全方位多角度详细研究，然而散落在大事件周围的微小细节依然被偏重宏观研究的视角忽略。同时，历代文化名人多是抽象出来的概念化形象，他们日常生活中的点滴记录也往往被贴上道德、人品、气节等标签，原生态的日常生活和人之常情等细节则被遮蔽起来。传统的主流文学历来重视家国天下、道德性命、文人情怀的书写，轻视甚至忽视日常生活，一则认为其琐屑不足为取，再则不知记录，久而忘之，造成文人真实生活情态的缺失。正如刘咸炘在《文学述林·传状论》中云：“汇传多以辅史乘，止载大端；小说止以供燕闲，惟取奇事；余亦大抵详于高行，而略于庸德；详于国政，而略于家常。一则蔽于习见，以为琐事不足称；一则不知记录，久而忘之也。”[1]

家书无疑就是这一被掩盖和遮蔽的缺失部分，比起主流文体，家书难免琐碎、细小，不成体系，也很难吸引研究者的注意力。但家书中的细节为社会生活研究和权利下移提供了重要的立足点，正如福柯所言：“任何细节都不是无足轻重的，这与其说是由于它本身所隐含的意义，不如说是由于它提供了权利所要获取的支点。”[2]对于宋代家书的研究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宋代社会生活和家庭生活演变的心理动因和心理支撑。历史的发生和文学史的构建除了依靠我们熟知的诸多宏大事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多的是借助于细节的不断推动，借助于渗透到日常生活中看似微不足道却具有诸多隐形意义的细枝末节。从这个意义上说，宋代文人家书中的日常生活，吃穿住行，喜怒哀乐，同样具有意义，我们应予以必要的关注。邓小南教授在《宋代政治史研究的“再出发”》一文中提出：

问题意识与专题研究往往成为引领学术持续发展的生长点……就学术取向而言，学者间固然有注重史料考证与侧重宏观架构的不同，但归根到底，只有建立在过细考订基础上的研究，才会有真正开阔的前景。资料的再发掘，再解决，思维方式的调整，对于“常识”、“定论”的再重现，是“再认识”的核心内容……研究者瞩目的不仅包括“非常”，也包括“正常”，包括“日常”，不仅注意突出更革，也注意迂回曲折或是平缓演进。[3]

从这一新的视角来讲，以往认为庸常琐屑的日常生活就具有了重要意义。它与文人士大夫的一切活动有着深层次的联系，只有在日常生活中，每个人存在的社会关系总和才能以完整的形态展现出来。家书是宋代士人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它的研究有助于发现宋代文学中被我们忽视的诸多问题。

书简、尺牍是中国古代士人之间进行信息传递和情感交流的重要工具，留存于世的数量也蔚为可观，但是历来却并不被大多数学者重视。与诗词文赋等主流文体相比较，书信难免琐碎、零散，是文人一时挥翰之作，被列为末艺。但尺牍作为文体的一种，在内容、形式、修辞等方面都有其自身的特点，保存了重要的文献史料。同时其独特的书法艺术、使用纸笺、印章题记等，又使其具有重要的文物收藏价值。

家书是尺牍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作为家族成员之间交换信息、沟通思想的主要手段，家书相比一般的私人书信，由于特定的受读对象，为文比较随意，更易倾吐真情，因而能更深刻和真实地展现个人和家族的风貌。家书是作者最真实内心世界的缩影，其私密性往往更能体现无所避忌、畅所欲言、直言无隐的特点，能够充分体现作者书写时真实的情感状态和内心世界。苏轼所谓：“凡人勉强于外，何所不至，惟考之其私，乃见真伪。”[4]相对于私人书简，家书的可信度和参考价值更高，作为探求作者内心世界的桥梁和纽带，其作用不可忽视。

宋代家书中反映的丰富内容具有十分重要的文学价值与史料价值。由于家书的私密性和真实性，能深刻地反映文人的内心世界和社会文化生活。士人在写作家书时能突破很多文体和思想上的限制，随意挥洒，创作出许多文学意味浓厚的作品，为后人传颂。宋代家书中往往会涉及家族成员的诸多信息，例如身世、情感、交游、教育、为学、为官等内容，真实可靠，对于了解作者的个人经历和家族信息有很大帮助，能够补充史料之不足。家书中所记录的作者生平事迹，家族姻亲之间的交往信息对于后人编订年谱、研究作家的交游状态、分析作者的创作思想和心态提供了丰富资料。其次，一些特殊身份的士大夫在重大政治事件或历史时期所写的家书，记载了当时社会政治、军事、思想等方面的重要信息。一些政治家的家书内容被史家所采录、裁剪，用作当时重大历史事件的佐证。一些文化家族内部成员切磋学问的家书则记录了彼此之间论辩交流的过程，为研究宋代学术史的发展流变提供了依据。而一些重要思想家和文学家所创作的家书，则记录了宋代思想文化的革新历程，他们的学术思想通过家书得以保存。宋代文人的墓志铭、行状、笔记小说中记载了很多宋人的家书内容，用以说明作者的生平经历或人格操守。此外，一些文人还在家书中记录了当时朝廷和社会的各种礼仪风俗，对于了解宋代社会生活和家庭生活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前人很早就注意到了家书作品的价值和意义，但对家书的关注往往混同于尺牍、书、启等文体的宏观研究之中，很少有专门、系统的研究论述。学术界对于宋代家书的研究目前基本上处于起步阶段，有待全面深入研究的必要。本书对于认识宋代家书的整体价值，从内部分析宋代家族文化的传承发展、士人生活情态等方面有着重要意义。同时，从实际意义来说，宋代家书所揭示的亲情文化，其中涉及的治家理念、家庭教育思想、优秀家风传承等内容，对于今天的家庭生活仍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