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评价体系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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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我们需要怎样的体系和标准

一 体系与标准的区别

“评价体系”与“批评标准”这两个概念经常在行文中连用,或者换位连用,那是因为它们本义能指的相似性往往遮蔽了二者所指的逻辑边界,这导致有时人们谈论批评标准时,谈的却是评价体系,反之亦然。细究之,正如同“批评”“评价”“评论”在概念区分度上常常边界模糊,却并未影响人们理解各自在特定语境中的所指一样,对于“评价体系”和“批评标准”概念,使用者很少出现指代错位,接受者也鲜有会意偏失的情况,只要能厘清二者的区别,其相同的语义点或边界交会区或将就是不言自明或可以忽略不计的,那么我们所要瞩目的就应该是二者的区别,如下。

一是概念内涵上的区别。评价体系一般是指由表征评价对象各方面特性及其相互联系的多个指标所构成的具有内在结构的有机整体[28],以之界定网络文学的评价体系一样有效。也就是说,要辨析网络文学的评价体系,需要切入其所表征的评价对象,找到它们的特点和各特点之间的相互关系,再从系统整体中把握这些特点和关系的内在结构。反观批评标准,则是指人们据以分析、评价和判断一个对象品性质量、有无价值和价值大小的尺度和准绳,它是人们在评价活动中应用于对象的价值尺度和界限。相对于网络文学来说,评价标准就是用于衡量一个网文作品好坏优劣的评判尺度,是评价者价值立场和认知水平在评价对象上的反映。

二是概念外延上的区别。比如,在指代对象上,“评价体系”偏宏观,“批评标准”偏微观。当我们谈论作为聚合概念的“网络文学”评价时,一般都使用“评价体系”;当我们谈论作为非聚合概念的“网络文学”(一般是指具体的网络作家作品、网络文学现象)评价时,多使用“批评标准”或“评价标准”。另外,从适用范围上看,“评价体系”偏抽象能指,“批评标准”偏具象所指,前者是一种理论观念指代,后者是具体评价实践的应用尺度。例如,在《网络文学IP价值评估体系探析》一文中,作者从“受众市场、创意内容、社会效益”三个维度建构网络文学IP价值评估体系,这种维度选择偏宏观、偏抽象、偏观念,它们便是“评价体系”。这个评价体系首先需要设定基本框架,以此作为评价标准的一级指标,下设二级指标、三级指标等,这些就是具体的评价标准。指标越是细分,就越是偏微观、偏具体、偏应用的可操作性,它们与一级指标合为一体,便构成网络文学IP价值的一个系统,即评估体系,用文中的文字表述便是:

评估体系由市场价值、内容价值、社会价值构成,三位一体。首先,市场价值聚焦网文作品在原生市场的传播效果、市场影响和作者影响,核心在于受众/粉丝效应:一方面受众对作品的接触广度和深度决定作品的市场号召力,另一方面网络阅读与付费密切相关,受众的付费行为也潜在包含着对作品衍生价值的垫支性预期。其次,内容价值主要反映作品在衍生市场的转化潜力,包括题材、内容等内在的文本特点以及外部环境,尤其是不确定的市场生态与政策法规双重视野下的版权风险与政策风险。最后,社会价值主要观照作品在中国语境下的社会影响,反映作品的格调和导向,以及受众的心理评价。[29]

如此看来,评价体系是一个理论系统,一套观念范式,它是为评价标准提供一种把控视野和认知对象的边界,一旦将它们用于批评实践,就需要把评价体系中的具体指标(一级、二级、三级等)应用到批评对象身上,此时它们就成为批评标准。请看一段对猫腻小说《将夜》的评价:

《将夜》中猫腻一方面借用中国疆域中曾有或仍有的国家和地名融入俗世世界,另一方面构建了四个神秘的不可知之地、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修炼体系,在“反常化”的架空世界下从俗世世界到修行者世界、从外部地理文化景观到内部修行理念共同形成了《将夜》的世界舞台。叙事艺术上,小说以“与天斗”为主线,通过伏笔、隐藏故事线与宏大场景突出了史诗性,宏大叙事的框架下存在着“喧哗”的民间叙事,展现出猫腻的草根情怀,并以考究的语言诠释了“文青型”网络写手的样貌。人物塑造上,小说基于大众普遍认同的伦理观,通过“欲望书写”中的“功利主义伦理观”和两性关系中的“性别伦理观”建构出小说的主要人物形象,并形成了书院与佛宗两个不同阵营的人物群像。思想主题上,小说通过各派别的设定,展现出对儒释道部分教义学理的释与变形,同时将西方个人主义和中国传统集体主义两者结合,由此完成对儒释道思想的重构,构建了“天道”和“人道”,最终通过后者战胜前者的设定展现出小说中宣扬“人道”思想的世界观。[30]

看得出来,这里对《将夜》的评价使用的就是批评标准,即特定评价体系中的具体标准——从作品内容出发,评判其思想性(如天道、人道的学理、思想和世界观)、艺术性(文学创意、故事框架、叙事艺术、人物塑造)。可见,标准就是体系“在地化”,体系则是标准的“逻各斯”,它支撑起标准的学理,又限定了标准的边界。

二 评价体系的维度选择

基于前文对评价体系的界定,构建网络文学评价体系首先得从网络文学的特性出发,从中找出这一文学场域中的构成要素,并厘清各场域要素间的相互关系,进而从整体上确立其评价体系的基本维度。

那么网络文学有哪些特性呢?也就是说是哪些要素构成了这一文学特殊规定性呢?我们从网络文学业态结构和生产要素出发,可以抽绎出网络文学评价体系的五个相互关联的维度。

第一,基于网络媒介的思想性。文学的思想性是作品描写的内容和创作者主观评价所表现的社会意义,也可以说是作品形象体系中所蕴含的人文价值。网络文学思想性的正确、深刻与否,取决于网文创作者的认知能力和价值观。我们不要求每个网络文学作品都具有思想性,但优秀的网文作品无一例外都具有积极正面的思想性,作品的思想价值和人文意义是优秀网文作品的标配。有网站评价爱潜水的乌贼的《诡秘之主》时说:“《诡秘之主》极具人文之思,小说把‘回归’与‘超越’的主旨融于情节、设定和人物构造之中;以人神的对抗与融合昭示人性的回归,最后实现人物的自我和解。小说虽以黑暗、绝望与神秘的元素来构造世界,却也不乏深度与温度,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31]该评论充分肯定了小说的“人文之思”“人性的回归”“人生哲理”,以及所体现“深度和温度”,正说明该小说具有其独特的思想性,是思想性的认知能力支撑起该作品的思想性价值。

按照恩格斯的说法,文学创作应该让作品具有“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识到的历史内容,同莎士比亚剧作的情节的生动性和丰富性的完美的融合”[32],这是网络文学创作的共识,但网络文学思想性的特殊之处在于,它须在“网络”的语境中表达文学的思想性,有着网络媒介的限定,这个限定要求网络作家面向大众需求而非精英需求,创作大众喜闻乐见的通俗性作品。相比于纸媒印刷的传统创作,网络写作有更少的限制和更多的自由,在资质认证上基本是“零门槛”,这似乎就相应降低了作品思想深刻性的要求,虽持理不正,却惜乎成为事实。有统计表明,我国网文写作人群数量惊人,2020年底已达2130万人,网络文学用户规模4.60亿,日均活跃用户约为757.75万人[33],足见网络文学完全是一种“大众创作的供大众阅读的大众文学”,这是当下网络文学的特点,也是网络文学的一大优势。因而当我们要求对网络文学进行“思想性”评价时,不能不考虑作品思想性的受众接纳度是否成为作品思想性表达的限度,这和传统文学对思想性的要求是有所不同的,网络小说连续三届参评“茅奖”均落得“陪跑”结局便是明证。[34]

第二,不脱离爽感的艺术性。网络文学既然是“文学”,当然离不开艺术性,构建网络文学评价体系自然也不能没有艺术性维度。但正如网络文学的思想性要兼顾“网络”语境,其评价体系的艺术性维度同样要顾及线上消费的“爽感情结”——大众阅读,娱乐优先,满足爽感几乎是网络阅读的“刚性”需求。大众阅读遵循的是“快乐原则”而非“教化原则”,市场的“铁律”已经让“爽”字成了作品扬名、作家“立万”的不二法门。一个网文作品如果不好看,不能吸引眼球,无论它多么深刻、多么高端,都将“网海沉没”,使作者“扑街”。当然,这并不是说一个作品只要有了“爽感”就万事俱备,就有了艺术性。事实上不仅“爽感”本身有着低俗之爽与艺术之爽的层次区分,爽感所承载的内容也应该有价值上的限定,前文引征的恩格斯的话里,“较大的思想深度与意识到的历史内容”还需要与“莎士比亚剧作的情节的生动性与丰富性”达成完美融合,才能实现思想性与艺术性相统一的完美境界。愤怒的香蕉的一段话给这个问题做了一个最好的注脚,他说:

个人感觉,网络文学或者说通俗文学最大的也最能达到的技术进阶,是通俗技巧与思想内涵的结合问题,它既不能止于追求纯粹的通俗,也没必要追求高纯度的思想或者说美学。将两者巧妙地结合起来,达成寓教于乐的效果,将一些朴素的道理与思想进行最大程度的传播,才是它能够到达和起到的最独特的功效,也是能够弥补严肃文学空缺的独一无二的可能性……写得好看,是有很深的规律和密码的,在写得好看的基础上传递出思想或者美学,有更深刻的规律和密码,如果评论界不清晰地定义“好看”的价值,而是仍旧把它当成一只房间里的大象,那么真正属于网文的独特的价值体系,恐怕会一直难以建立。

——摘自愤怒的香蕉2021年10月10日在微信朋友圈的留言

第三,基于传媒技术的网生性。“网生”即网络化的生产,也有人称其为“网络性”。从生产要素看,网络不仅是文学的载体,还是作品的“生产车间”,它是网络文学的本体而不只是媒介载体,是“数字行动主义者”的根据地和演武场。由“网生性”而衍生的网络文学特有的“起点模式”[35],改变了“文学由作家独立创作”的惯例,形成了创作者的“主体间性”——网文作品是在“读—写”互动又相互依存的“需求共同体”中生产出来的。因而,我们在评价网文作品时,通常需要考察其“网生”过程和效果。“网生性”之所以能成为网络文学评价体系的一个重要维度,是因为它不仅是一种新媒体交流层面的互动,还是一种新的网文生产机制——网络文学的续更、催更、追更行为对文学创作的过程和结果带来直接影响,读者粉丝的随时随地吐槽跟帖、本章说点评、贴吧热话,能表达自己的感受,能影响他人的理解,还能干预作家的创作,几乎所有续更完成的网文作品,都是由作者和读者在交流互动中完成的。“网生”决定着作品的生产过程,决定着作品的市场效果,决定着作家的文学地位,如此大的影响力,能不成为一个重要的评价维度么?这恰是网络文学评价有别于传统文学评价的一个新维度。大神作家跳舞在谈到他为何创作《稳住别浪》时说:“从读者角度来看,他们现在不看仙侠和奇幻是有原因的。大量涌入网文市场的读者要求能够在短时间内去理解、接受讯息,不愿意去想象另外一个复杂的世界,只想看到一个能够迅速理解的世界——现代都市。所以这绝对是未来两三年出现最多的题材。”不仅如此,为了读者他还做出了调整,一是快节奏,减少一些先抑后扬、转折,铺垫;二是一定要出“梗”,要写强趣味性,加悬疑、搞笑、反差萌等;三是小框架,“需要对于故事进行简单处理,做复杂了也没有人看”。[36]“网生”时刻制约着创作者的文学思维,一个受欢迎的作品就是这样“网生”出来的,关注“网生”就是关注粉丝的力量,关注“读—写”互动的功效,是评价网络文学绕不过去的“坎”。

第四,依托市场绩效的产业性。网络文学是市场化的产物,它身上凝聚了浓郁的商业属性,甚至可以说,中国网络文学的发展史就是网络传媒的文学产业史,因而产业性评价是网络文学评价体系的一个重要维度。产业离不开市场化经营和商业性利益,它们构成网络文学的经济驱动,渗透在网文生产的每一个要素中。譬如,对于网络作家而言,意味着读者市场的制衡力量在加大,作品的订阅量、打赏数、月票数、版权转让的市场号召力将直接与自己的收入挂钩,“市场定生死”的竞争让“适者生存”,让“优者胜出”,也让“扑街者”出局,这样的市场机制是网文创作的动力,也可能把创作引入“唯利是图”的歧途,需要有评价标准去规制。对于网站平台而言,以市场选择服务大众成为商业经营的存续之道,一方面要吸引更多作家特别是大神作家签约平台,以增量求存量,以数量推质量,把优质内容生产作为网站的“压舱石”;另一方面又要开辟市场,拓展消费,实现线上线下两手抓,乃至延伸“出海”产业半径,用新型的文创产业服务于“文化强国”建设。对于读者而言,网文作品明码标价,让他们在市场选择中公平地购买服务,优质优价,童叟无欺,浩瀚的作品海洋足以满足他们的多样需求。由此可见,产业特性已经是评估网络文学的一大抓手,市场绩效的量化数据是衡量作品价值的指标之一。需要特别强调的是,当我们把市场绩效的产业性设置为网络文学评价维度时,还需要清醒掌控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一是从积极面评估市场驱动的运营逻辑对网络文学存续的意义,二是注意规避文化资本的商业律令反噬网文行业应该担负的社会责任。

第五,聚焦传媒效果的影响力。影响力评价是效果评价、终端评价,是延时累计的实时评价,对网络文学评价体系有着旨归求证的意义。一个网络文学作品有没有影响力,有什么样的影响力,是正面影响还是负面影响,都需要有一个衡量的标准,于是就需要设定评价维度并基于一定的标准去客观评判。评价网络文学的影响力可以是总体评价,即这一文学能否成为人类文学史的一个节点、一种形态得到历史合法性确证,这是文学史家的任务;也可以是网络作家作品影响力评价,包括文学影响力、文化影响力、读者影响力、社会影响力、产业影响力和传媒影响力等,这是文学批评家要做的工作。但不论是哪种影响力,都是通过传媒效果来表达、来传播、来计量的。例如,2021年5月11日,阅文集团发布了2021年“白金大神”名单及网络文学作家指数,其中,网络文学作家指数排名前五的为:老鹰吃小鸡(179227)、唐家三少(178064)、忘语(171860)、卖报小郎君(171524)、爱潜水的乌贼(164406)。其指数得分根据是:“依据作家名下所有作品本年度内的线上影响力(理论稿酬+用户阅读时长)、粉丝热度(月票+评论)、版权价值(版权类稿酬)等维度数据综合加权编制、由系统自动测算生成,按月更新,是全面反映阅文签约作家影响力和品牌价值的客观指数体系。”[37]另外,阅文集团还公布了2021年最快10万均订记录、24小时首订记录、最快10万首订记录、首日收藏记录、七日收藏记录和新媒体女频单书销售记录等数据,结果表明,2021年起点最快10万均订记录被《夜的命名术》(会说话的肘子)打破,起点24小时首订记录被《夜的命名术》(会说话的肘子)刷新,阅文首日收藏和七日收藏记录被《星门》(老鹰吃小鸡)打破,新媒体女频单书销售记录被《退婚后大佬她又美又飒》(公子衍)刷新。[38]很显然,这些作家作品的影响力是以网文市场的大数据统计为基础的,具有实证可靠性,将它们用于网络文学评价不仅能增强评价的客观真实性,也能使评价体系更加科学和完善。

三 标准的内涵设定[39]

网络文学评价标准的设定需要遵循两个基本的逻辑前提,首先是切合“文学”规律,然后是符合“网络”特点,其标准的内涵就是从这两个逻辑前提中抽绎出来的。

其一,作为“文学”的网络文学评价标准。

网络文学首先是“文学”,然后才是“网络文学”。既然是文学,那就意味着文学史积淀下来的文学批评标准依然是有效的。例如,孔子的“思无邪”“辞达而已”[40],孟子的“知人论世”(《孟子·万章下》)、“以意逆志”[41](《孟子·万章上》),刘勰提出的“六观”[42],恩格斯提出的“美学观点和历史观点”[43]的标准,习近平提出的“历史的、人民的、艺术的、美学的”[44]批评标准,还有现当代文学中的真善美统一的批评标准、思想性与艺术性标准等,都是我们在评价网络文学时需要借鉴、传承或遵循的。因而,作为“文学”的网络文学评价,就需要赓续依然有效的传统评价标准,核心是思想性标准和艺术性标准。

或许有人会质疑,这里的“文学”是说的传统文学,即原有文学生产体制下的纸介印刷文学,与网络文学是不同的,以之评价网络文学合适么?是的,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确实有不同之处,但“不一样”不等于没有相同点,思想性、艺术性恰是这两种不一样文学的相同之点和汇通之处,否则网络文学就根本不是“文学”了。亦即如前文提到的,网络文学既然是“文学”,就必然具备作为“文学”的基本特点,思想性和艺术性就是那个真正联结文学的“基本特点”,它们是所有文学都具备的文学共同点,也是文学之所以是“文学”的逻辑原点,构成两种文学的最大公约数。我们说衡量网络文学作品依然需要坚持传统的评价标准,就是指思想性标准和艺术性标准,它们是网络文学评价必须坚持的标准。

思想性是评价标准,也是评价体系的一个维度。思想性涉及文学作品蕴含的价值和意义,在批评实践中需要就此设立更为具体的评价指标,即构建思想性评价的二级指标、三级指标,使其获得实际应用的可操作性。一般而言,思想性评价的细化指标大抵包括以下几点。(1)主体倾向的立场站位,包括对真善美与假恶丑的分野;悲悯苍生,敬畏自然;三观正确,思想格调健康;对终极意义的信仰与虔敬。(2)社会历史判断的价值观,如作品反映生活的深度、广度和真实度;思想境界上对国家民族的担当、扪心行文的历史责任;价值引导和文化传承。(3)伦理叙事的人性化表达,如作品对人生苦痛的敏锐感知;对人性丰富性的发掘与批判;对弱者的同情与关爱;对人的精神世界的永恒探寻等。

艺术性标准的指标内容主要如下。(1)阅读爽感的代入性,如故事抓人,形象生动;情感的共鸣性;人物、情节、细节饱满度与生动传神;语言、结构、表现手法等文学形式的独创与完美度。(2)艺术创新力,如故事架构的创意力;题材类型出圈的拓新力;多媒体、超文本或AI创作的艺术表现力;鲜明的个性化风格。(3)作品的生命力,如作品价值与审美意蕴的隽永性;作品立得住、传得开、留得下,具有恒远的艺术魅力。

其二,作为“网络文学”的评价新标准。

网络文学有别于传统文学评价标准的焦点在于这一文学的“网络”属性。网络文学因为“网络”的融入而形成了市场、技术、传播三大特殊的新维度,并由此衍生相应的评价新标准。

一是受商业属性制约形成的产业性评价标准。具体指标如下。(1)网站商业模式,包括付费阅读模式、免费阅读模式;内容、制作、渠道综合模式。(2)平台经营举措,如经营流量与投送效能;做客户端开拓变现渠道;推出白金、大神及青年作家培养;榜单发布、活动经营;线上广告经营业绩等。(3)IP版权盈利,如版权管理与版权转让;IP转让作品数量及频次;“文→艺→娱→产”的长尾效应。(4)粉丝经济指标,如壮大“书粉”,提升黏性;粉丝社群文化经营;粉丝共创,开发消费新品;本章说、角色应援、衍生创作、社交安利、AI智能伴读等App吸粉力。(5)自媒体及作家自主经营,如微博、微信、手机等自媒体文学经营;作家公司,自主内容开发;定制化创作的一条龙经营。(6)社会效益优先,平衡功利与审美,具体包括:社会效益优先的具体举措;履行社会责任与公益服务;“双效合一”的市场体量与绩效;无违规违纪事件,违规一票否决等。

二是由文学与网络“联姻”而构成的网生性评价指标。具体内容如下。(1)作品互动的生成性,如读者与作者交流频度、读者与读者互动密度、作者与网站编辑交流深入度。(2)粉丝干预效应,如粉丝数量、新媒体指数、贴吧话题量、超话数等全网热度、粉丝对创作过程的影响度、作者对粉丝干预的态度。(3)文本的特异性,如续更延异的长度与时间密度;网络文本的容错率;作品的线上反响。其他还有诸如“本章说”“即时段章评”“IP唤醒计划”“AI智能伴读”等社交类App在线上阅读中的使用情况等。

三是基于新媒体传播、量化计算、精准推送等形成的影响力评价指标。具体内容如下。(1)文学影响力,包括人文价值方面的影响力、艺术审美的影响力。(2)文化影响力,包括线上作品的文化认同、线下“泛娱乐”文化市场影响。(3)读者影响力,包括线上传播时效的应然热度、线下的读者评价。(4)社会影响力,包括社会评价和荣誉奖项、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建设性、社会文化建设的有效性、青少年成长的引导性、网文出海的国际影响力等。(5)产业影响力,包括在线订阅量和粉丝打赏数、线下产业链“长度”与“宽度”、内容经营的经济效益。(6)传媒影响力,包括新媒体影响力;作家作品全网热度(如百度指数、微博指数、微信指数、微博粉丝量、贴吧热度),以及作家作品平台热度(如订阅、打赏、月票数、点击量、推荐量、评论量、收藏量、粉丝量等);还有线下媒体影响力,如报刊评论、发布的榜单、研讨活动、获得的荣誉等。

基于以上分析,评价网络文学便有了完整的五大标准:思想性、艺术性、产业性、网生性和影响力。前二者是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共有的评价标准,后三者是网络文学所独有的三个评价标准。由此形成了网络文学评价的体系化结构。

于是,我们可以尝试提出批评标准的“议程设置”:评价网络文学的思想性标准、艺术性标准构成了网络文学评价体系的核心层;评价网络文学的网生性标准和产业性标准,构成这个评价体系的中间层;而网络作家作品的影响力标准则可置于该评价体系的外围层。[45]

需要注意的是,我们基于“网络”和“位网络文学”这个特定语境,设置了相应的批评标准,并将它们置于特定评价体系中,以此划分出核心层、中间层、外围层等不同层级,目的在于更好地理解它们之于网络文学评价的特定维度和功能形态,并不意味着以此区分各要素、各层级的重要程度和整体疏密关系。在实际评价过程中,每一个评价标准都只能在整体系统中发挥作用,而不是脱离整体,让各评价要素彼此疏离、互不相干。比如我们评价某一部网络小说,考辨其思想性时必须看作者如何用艺术的方式来审美地表达某种思想和观点,让这种思想观点产生吸引关注、打动人心的感人力量;同样,评价作品的产业绩效、网生表现和传媒影响力时,如果脱离了作品的思想倾向和艺术价值,所有的评价都将是无意义的。亦即是说,只有在表现思想性、艺术性上是有效的,其产业性、网生性和影响力才是有意义、有价值的;与之相关,一部网文作品如果失去了产业绩效,没有了网络特点,丧失了应有的传播效果和影响力,其思想性和艺术性也将沦为“空转”,失去根基,无从附着和依凭。

并且,这个评价体系的标准构成主要是针对网络文学作品评价,对于网络作家评价、文学网站平台评价、网文IP改编的延伸评价等,还可以是有所选择、有所侧重甚至需要增设新的维度、新的标准的。网络文学的不确定性与可成长性,网文作品题材、内容的多样性与复杂性,决定了批评标准的相对性,我们所要做的和能做的,是从创作实践和作品实际出发,实事求是地作出客观判断,而不是胶柱鼓瑟,把评价体系和批评标准视为僵化的教条。


[1] 李敬泽:《网络文学:文学自觉与文化自觉》,《人民日报》2014年7月5日第24版。

[2] 阿菩:《对网络文学观念要再来一次解放思想与改革开放——在2019年中国网络文学论坛(成都)上的发言》,阿菩对此还有这样的表述:“网络文学从一开始就有草根性、民间性、大众性、人民性的特征,无论是它的情感、它的需求、它的读者,都是这样的。它未来的征途,不是诺贝尔文学奖,而是用更真诚的故事,来与全中国的人民群众,乃至全世界的人民群众产生呼应。网络文学的历史责任也不是去征服西方的知识分子群体,而是要以受世界人民喜闻乐见的形式出海,去与承载了西方价值观的好莱坞大片抗衡。”中国作家网,http://www.chinawriter.com.cn/GB/n1/2019/0906/c404024-31340238.html。2021年11月25日查询。

[3] 陈崎嵘:《呼吁建立网络文学评价体系》,《人民日报》2013年7月19日第24版。

[4] 王国平:《网络文学亟待确立批评“指标体系”》,《光明日报》2012年7月3日第5版。

[5] 单小曦:《网络文学评价标准问题反思及新探》,《文学评论》2017年第2期。

[6] 这些成果分别是:陈定家《试论新媒体文化的批评标准与叙事逻辑》;周志雄《中国网络文学评价体系的维度及构建路径》,《中国文艺评论》2017年第1期;禹建湘《空间转向:建立网络文学批评新范式》,《探索与争鸣》2010年第11期;庄庸、王秀庭《如何构建网络文学评价体系》,《光明日报》2017年12月25日;李朝全《建立客观公正的网络文学评价体系》,《河北日报》2014年12月5日;康桥《网络文学批评标准刍议》,《光明日报》2013年9月3日;夏烈《网络文学批评的三个学理支柱》,《光明日报》2016年9月3日;张柠《网络小说的文学性和新标准》,《文学教育》(上)2015年第2期;欧阳友权《建立网络文学评价标准的必要与可能》,《学术研究》2019年第3期;孙美娟《构建网络文学评价体系》,《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年3月19日;李玉萍《构建新时代网络文学评论体系》,《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年12月9日;张立等《网络文学发展现状及其评价体系研究》,中国书籍出版社2016年版;欧阳婷《网络文学评价体系构建刻不容缓》,《中国艺术报》2016年8月29日;何晶《网络文学评论标准体系如何建立?》,《文学报》2014年5月29日。

[7] 欧阳友权主编:《网络文学研究成果集成》,中国文联出版社2015年版;《网络文学批评理论与实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年版;《中国网络文学年鉴》(2016—2021)新华出版社每年新版。

[8] 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第48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2021年9月15日发布,http://www.cnnic.net.cn/hlwfzyj/hlwxzbg/hlwtjbg/202109/t20210915_71543.htm,2021年11月26日查询。

[9] 裘晋奕:《〈2020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在京发布:国内市场规模已达近250亿元》,上游新闻,https://www.sohu.com/a/494157158_120388781,2021年11月26日查询。

[10] 这14类小说分别是:玄幻721722部,奇幻159241部,武侠45378部,仙侠236460部,都市374244部,现实43492部,军事20623部,历史77225部,游戏108311部,体育9109部,科幻157333部,悬疑66996部,女生网800370部,轻小说113490部。起点中文网,https://www.qidian.com/,2021年11月26日查询。

[11] 《荀子·万章》。

[12] 刘勰提出的“六观”评诗标准是:“一关体位,二观置辞,三观通变,四观奇正,五观事义,六观宫商。斯术既形,则优劣见矣。”见刘勰《文心雕龙·知音》。

[13] 欧阳友权:《网络文学本体论》,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版,第1—2页。

[14] 罗钢、刘象愚:《文化研究读本》编者前言,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页。

[15] [德]M.霍克海默:《批判理论》,李小兵译,重庆出版社1989年版,第250页。

[16] 陶水平:《文化研究的学术谱系与理论建构》,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年版,第480页。

[17] [英]安纳·杰弗森、戴维·罗比:《西方现代文学理论概述与比较》,陈昭全、樊金鑫、包华富译,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9页。

[18] [美]尼葛洛庞帝:《数字化生存》,胡泳、范海燕译,海南出版社1997年版。

[19] [加]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何道宽译,商务印书馆2001年版。

[20] [美]马克·波斯特:《信息方式:后结构主义与社会语境》,范静哗译,商务印书馆2001年版,第25页。

[21] [美]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童年的消逝》,章艳、吴燕莛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6页。

[22] 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2014年10月15日),《人民日报》2015年10月15日第2版。

[23] 《中共中央关于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的意见》,新华网,2015年10月19日,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5-10/19/c_1116870179.htm,2021年11月27日查询。

[24] 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的讲话》,2016年11月30日,新华网,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6-11/30/c_1120025319.htm,2021年11月27日查询。

[25] 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关于推动网络文学健康发展的指导意见》,国家新闻出版署官网,https://www.nppa.gov.cn/nppa/contents/312/74528.shtml,2021年11月27日查询。

[26] 中央宣传部等五部门联合印发:《关于加强新时代文艺评论工作的指导意见》,网易,https://www.163.com/dy/article/GGDTK777053469RG.html,2021年11月27日查询。

[27] 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一大、中国作协十大开幕式上的讲话》,《光明日报》2021年12月15日第2版。

[28] 参见“百度”词条,https://baike.baidu.com/item/评价指标体系/1202406,2022年3月15日查询。

[29] 刘燕南、李忠利:《网络文学IP价值评估体系探析》,《现代出版》2021年第1期。

[30] 单小曦、钟依菲、肖依晨、朱哲娴、钱书逸、刘欣:《与天斗,其乐无穷——网络文学名作〈将夜〉细评》,《百家评论》2022年第1期。

[31] 单小曦等:《隐喻书写下的回归与超越——网络文学名作〈诡秘之主〉文本细评》,《百家评论》2021年第5期。

[32] 恩格斯:《致斐·拉萨尔》,《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下,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43页。

[33] 据2021年10月9日北京第五届中国“网络文学+”大会发布的《2020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统计,我国网络文学作者累计超2130万人,累计创作2905.9万部网络文学作品。数据来源:上游新闻,https://www.sohu.com/a/494157158_120388781。

[34] 可参见欧阳友权《网络文学“陪跑茅奖”的缘由与启示》,《当代文坛》2020年第2期。

[35] “起点模式”即起点中文网于2003年创立的“VIP付费阅读”模式。这一模式解决了一直困惑网络文学的“经济驱动”问题,它一方面保护了文学作品版权,同时也让网文作者、网站经营者有了经济收益,并且让广大读者通过市场化公平交易获得自己需要的文学作品,因而被视为网络文学最有效的商业模式。

[36] 李炜:《跳舞访谈|想象空间的开创:一部个人化的网络文学发展史》,《青春》2022年第1期。

[37] 储文静:《阅文发布网络文学作家指数,唐家三少、老鹰吃小鸡分列2020和2021榜首》,潇湘晨报官方百家号,2021年5月11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99451161542769508& wfr=spider&for=pc,2022年3月16日查询。

[38] 数据来源:阅文集团“作家助手”公众号,2022年1月28日。

[39] 有关网络文学五大评价标准的内涵指标设定,可参见欧阳友权《网络文学评价体系的“树状”结构》,《当代文坛》2021年第6期。

[40] “思无邪”,出自孔子《论语·为政》;“辞达而已”,出自孔子《论语·卫灵公》。

[41] “知人论世”,出自《孟子·万章下》:“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以意逆志”,出自《孟子·万章上》:“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

[42] 刘勰在《文心雕龙·知音》中提出的“六观”标准是:“一观位体,二观置辞,三观通变,四观奇正,五观事义,六观宫商。斯术既形,则优劣见矣。”

[43] 恩格斯:《致斐·拉萨尔》(1959年5月18日),《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61页。

[44] 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5年10月15日第2版。

[45] 有关网络文学评价标准的层级区分和各标准之间的关联,可参见欧阳友权《网络文学亟待建立自己的评价体系和标准》,《社会科学辑刊》202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