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1章 打消念头
然而受到松鸡影响最大的却不是这站在灶台前的母子俩,反倒是还躺在床上休息的王二牛。
前世的王二牛看不到希望,为了不拖累王铁军和刘素珍,最终选择了一个体面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正是嗅着松鸡油的荤香,王二牛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喉结在瘦削的脖颈上滚动了两下。
恍惚间,他仿佛已经看到金黄的油渣在齿间碎裂,滚烫的油脂混着粗盐粒在舌尖化开的滋味。
炕桌上的搪瓷碗里,白生生的面条正冒着热气,上面漂着几朵油花,就像那年他在公社表彰会上吃过的“先进分子面”。
欣喜之余,王二牛心中却满是疑惑。
他艰难地扭过头,透过门帘缝往外张望。
门前积雪上的脚印还新鲜着,屋檐下的冰溜子闪着寒光——这光景,分明还是那个吃了上顿愁下顿的穷冬。
可灶房里传来的动静却像在过年:铁勺刮着锅底的声响格外清脆,还时不时还传来母子俩压低的笑声。
“莫不是……铁军今儿又打着了猎物?”
可这冰天雪地的,哪那么容易就逮着野物?
他听着外头“刺啦”的爆锅声,鼻翼翕动着分辨空气中的荤腥气——这香味扎实得很,绝不是拿猪油渣装门面能糊弄出来的。
“前天还听说他猎了头野猪,这大山咋像是他家开的,老能打到些东西。”
王二牛心中疑惑,却把涌到嘴边的疑问咽了下去。
只在心里盘算,等素珍来喂药的时候,非得问个明白不可。
他现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尽可能不拖累这个家。
……
王铁军也没让王二牛多等,不多时便端了碗玉米糊糊进来。
这倒不是家里不打算给王二牛吃好的,只是他现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还是喝糊糊要更加消化一些。
同样是玉米糊糊,王二牛喝的却是简单过了个筛,将最难啃的玉米棒子筛掉,口感和味道都要好上不少。
今天熬煮的时候又特意加了些切成碎末的鸡血粒儿,那味道绝对是能够鲜掉人的舌头。
将王二牛的枕头垫高了一些,王铁军舀起一勺玉米糊糊,小心吹冷了一些,这才送到了爹嘴边。
只是王二牛却没有喝的打算,而是好奇地问了起来:
“铁军,这是啥情况,我咋闻到外面有鸡肉的香味。”
他瘦得脱相的脸上,颧骨高高凸起,眼睛却亮得吓人,
“家里喂的鸡可都是宝贝,你们就算是馋,好歹也得等到过年……”
知道爹是误会了,王铁军当即解释了起来:
“爹,我当然知道家里喂的鸡都是宝贝,哪能就那么霍霍?”
他放下碗,从棉袄内兜里掏出几根五彩斑斓的羽毛,
“这不今天抽空去山上放了几个套子,套着了一只松鸡。”
“那玩意儿你也知道,性子烈的很,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不仅死了一阵,更是挣扎得头破血流。”
“这样的松鸡可卖不起价,再加上昨天我去找赵大夫拿药的时候,他说你得吃点好的养养身体,养好了之后有很大的概率能够重新站起来。”
“所幸这松鸡我也就不卖了,拎回来给爹你补补身子。”
听到王铁军的话,王二牛下意识挣扎了起来,枯瘦的手指抓着炕席,指节都泛了白。
可他发现自己仍然是原来不能动弹的模样,当即有些不死心地询问道:
“啥,赵大夫说我还能重新站起来,这该不会是你们娘俩商量出来骗我的主意吧?”
他的声音发颤,像是怕惊破了这个美梦。
对于卧病在床的王二牛来说,这绝对是他听过的最好消息。
只是他又怕这希望只是镜花水月,一个由自己妻儿精心编织的谎言。
外头风刮得窗户纸哗啦响,灶房里传来刘素珍急促的步伐声,一切都真实得让人心慌。
王铁军脸上满是坦然,丝毫看不出半点撒谎的模样。
他把糊糊碗往爹跟前又递了递,义正词严地说:
“爹,我哪能骗你,这可是昨晚赵大夫亲口说的。”
“你可得多吃点饭,到时候身体强壮了自然能够站得起来。”
王铁军说的倒不是谎话,只是隐瞒了需要准备大量金钱动手术的事情。
五六百块钱啊,足够买上好几头大肥猪了。
见儿子不像是在欺骗自己,王二牛眼中又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他用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能重新站起来就好,能重新站起来就好……”
说着说着,他浑浊的眼睛里竟有了水光。
说到这里,他像是无意一般,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铁军,现在家里的情况咋样了?”
他还是没有放心,生怕自己拖累了家里。
知道爹还是没有打消轻生的念头,王铁军故作轻松地回答道:
“家里?那当然是非常好了。”
“娘你还不知道,挣起工分来丝毫不比阿叔他们差,又能够将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真是咱屯里数一数二的能干人。”
王铁军说着,又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那是刘叔给的兔子钱:
“跟着刘叔学了大半年的打猎技巧,他说我可算是出师了,这不才上山就猎了头野猪。”
“别说肉了,光是那野猪皮子都能值二十块钱呢。”
“昨天又逮了只山跳子,今天又捡了只松鸡,采了不少药草,这大山还真是座宝山,哪哪都是好东西。”
“我勤快点,再多跑几趟,我们家可不就能红火起来了?”
王铁军越说越起劲,眼睛亮晶晶的:
“爹,你只管放心吃喝,等你身体好了之后,我们一家三个人一起努力,说不定能给家里修上瓦房呢?”
说到这里,王铁军强忍住心中的酸涩,故意开口调侃了爹一句:
“爹,你可别躺在床上偷懒,我想要娶媳妇儿还得靠你出大力气呢。”
“娶完媳妇儿还要带孙子,我可不能没有你。”
王二牛的眼珠子突然亮得跟点了煤油灯似的,枯黄的脸上泛起了久违的血色。
他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铁军,你放心,我指定得帮你带孙子。”
说着还颤巍巍地伸出枯树枝似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个抱娃娃的姿势。
“铁军的儿子、我的孙子啊。”
王二牛的声音突然洪亮起来,
“那肯定也是个小机灵鬼!”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仿佛已经看见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在炕上爬来爬去。
外头风刮得窗户纸哗啦响,却盖不住他话语里的欢喜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