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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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是朋友

“杀!”

“杀!”

“杀!”

……

阵阵喊杀声在花间楼内此起彼伏。

然,在这喊杀声中却不见丝毫血腥,反而充斥着欢声笑语。

“无中生有!哈哈!天助我也!虎符!杀!杀!赢了!”

张扬一口气打光了手里所有的牌,夺取了胜利。

刚刚被“杀”的赵明昌也不恼怒,而是捏着手里的卡牌,感叹道:“古今将相、江湖豪杰、神兵利器、合纵连横,诸般变数竟然能融入这小小的卡牌之中,这花间茶楼的花老板当真是一个妙人。”

见赵明昌这位最近因为“情伤”而闷闷不乐的好友开怀一笑,张扬决定再接再厉,道:“这《英雄杀》固然有趣,可花老板的戏那才叫一绝。其以昆山腔为本,取南北曲之长,集众乐家之优。字清、腔纯、板正,可谓之三绝,算是独创一派。又因这唱法诞生于咱们燕京,故称‘京腔’、‘京剧’。只可惜,这花老板一向深居简出,不肯到各家搭台不说,连在这自己家的花间茶楼也不过是偶有兴致方才来上一段,当真是可遇不可求。”说到最后,张扬满面遗憾之色。

赵明昌的兴致被张扬勾了起来,却在最后落得这么个结果,也只好无奈的叹道:“那真是可惜了啊……”

张扬见此,也不再逗弄赵明昌,而是得意的道:“不过我张扬是什么人啊?咱燕京儿有名的‘包打听’啊!我早就打听好了,不出三天,花老板是极为可能登台来上一段的。”

“哦?”赵明昌颇为惊喜,对于张扬所言他是颇为相信的。不仅仅是友谊加成,更因为张扬家的“张记”就是燕京城最大的“访行”。

所谓“访行”即是访察耳目,其以大明十三道监察御史制度为依附,行访察之权,与各路官绅勾结,从考课、征税、裁判、报复等诸多事物中谋利,多为市井无赖组成,属江湖下九流,常常为人不齿。不过,这燕京地界毕竟是陪都,惹不起的富贵者众多,说不准那在街边喝茶的老头儿便是哪家的侯爵或者六部的尚书。是以,“张记”行事风格相对而言还是颇为规矩的,很少打听旁人阴私,而是靠着给各路行商提供物价变动,以及给新任官员提供民风民情之类的消息为业。

而眼下这花间楼内,仿佛为了印证张扬“包打听”的名号一般,大鼓和锣钹的暖场声回荡开来。

霎时间,原本颇为喧闹的花间楼便安静下来。

伴随着锣鼓声,一位衣着华美,身形高挑的花旦自幕后施施然走上前台,仿若绽放的牡丹。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

……

娇柔的四平调响起,随着那句“奴似嫦娥离月宫”,纤纤玉手缓缓张开手中纸扇,半遮颜面,独留一对秋水横波般的双目望向台下,似少女会见情郎的娇羞,却也透着无尽的欢喜,连入目之处的一草一木都那般赏心悦目。

只可惜,这世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她的情郎今夜不在,去找那新欢去了。那急不可待的模样,似乎连告知一声“我不回了”的时间都没有。

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她,在花亭里大醉。

醉眼迷离中,凄婉的唱腔诉说着过往。

那是曾经的花前月下,是过往的执手相看,如今反倒成了笑柄一般。

凤冠熠熠,仿若孤月悬空。

霞衣灿灿,不见星斗成对。

她是家人宠爱的“玉奴”,是册封前的“玉娘”,是为人妇后爱人戏称的“玉环”。

可人们记住的唯有艳绝天下的“杨贵妃”。

然,艳绝天下的她今夜却没有等来她的“李三郎”。

……

“《贵妃醉酒》……”

赵明昌望着台上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痴了。

虽然类似的剧目如《醉杨妃》、《杨妃醉酒》等他也看过,但那些剧目大都是宣扬杨贵妃情欲无处排解,借着醉酒与宦官们猥亵调情的桥段。

正如,那戏文里的暗喻一般。世人念念不忘的永远都是那个艳绝天下的“杨贵妃”,而忽略了,她本该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这一刻,赵明昌心底有了一种冲动。他想要去保护这个痴心错付的可怜人,去做那不会辜负她的“赵三郎”。

“伯常,花老板可曾婚配?”

沉浸在剧目里的张扬听见赵明昌呼他表字,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不曾。”

可说完之后,张扬便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已经起身的赵明昌,道:“叔稚!你不要冲动啊!”

听了这话的赵明昌真的重新坐下了,不过他却不是就此罢了,而是闭目沉思片刻,随即开口道:“伯常,方才我思虑片刻,只觉自己并非心血来潮。是,以我的家世,不当娶一戏子为妻。然,我即非家中嫡长,对于入朝为官也不是那么热衷。见多了我娘的孤苦抑郁,我只觉自己不能如同我父亲那般肆意无度……但求白首一心,誓不相离。”

张扬见赵明昌那副认真的模样,不由心中暗道一声“苦也。”他本想带着这位好友散散心,却不成想反倒让其“从一个坑里爬出来,掉进了另一个坑里。”

“妈的!”心中咒骂一声,张扬终究是拿出了那许久不曾见人的市井义气,直言不讳的开口道:“花老板是男伶,并非女儿身。”

他说完这一番话的时候不自觉的低下了头。他虽然并无歹意,但眼前这一桩桩,一件件,实在是太像那些奸佞之辈为了幸进引人坠入歧途的手段了。

他真的害怕赵明昌误会,害怕亲眼看着自己失去这位朋友。但是,他更不愿隐瞒,不愿毁了这位朋友的前程。

“唉!那倒是……可惜了。”

赵明昌温和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

张扬猛然抬头,只见赵明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着戏。只是,与先前不同。他不再是痴痴的望着台上的人,而是用随手跟着台上锣鼓打点,时不时轻声哼唱几句。

张扬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同时心中又难免有些自嘲。

自己出身市井,历经劫波,不知多少次险些家破人亡才跟着父亲闯下今日的“张记”。是以,终究难免在心底小瞧了眼前这位家世比他好上千万倍的友人。只觉对方定然如那暖房中绽放的鲜花,美则美矣,却经不得风霜,也填不得肚子。所以,他才会邀请赵明昌来这花间楼,解那所谓“情伤”。然,如今一看,赵明昌如此拿得起放得下,如何会有那般想法。只怕,是不忍扫他兴致罢了。

“唉……”

张扬亦是轻叹,忍不住在心中轻叹。

“无关家世,我不如叔稚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