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霸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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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叔父勿进

不得不说,能被六朝帝王看中且拿来定都的地方,必有其独到之处。除了所谓诸如蕴含龙气的玄奇因素之外,金陵的地理位置也相当优越。

譬如,谁能想到金陵周遭的这段江水,竟恰好是数千里大江中水道最狭隘最紧要的地段?

从采石渡晃晃悠悠出发不到一个时辰,便已能清晰地望见江北瓜洲渡口清晰的轮廓,这还是在船只满载大军负重而行的前提之下。

当然,这也要归功于近来皇帝封锁长江的政令,如今除了兵船和漕船,江面上几乎风平浪静。

从天上俯瞰下来,龙武军左厢的船队正好似一条灵活无比的水蛇,孤独而坚韧地在雾茫茫的一片开阔中向北穿行,无人争渡自是畅快。

抵达瓜洲渡,大军下船后便要面临下来路径的选择。

而从行军的考虑上选择,共有两条路。

一条是直接北上滁州,至泗州盱眙县后,入淮河乘船东行,过洪泽湖,于涟水县靠岸,往北便进入海州地界。

另一条则是东进扬州,入运河漕渠北上,过高邮湖,直接汇入淮河后,同样在泗州涟水县靠岸。

由于李昭前十九年几乎都扎在金陵城里,这回乃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行,身后更有万余大军随行,故而他不敢贸然做出决定,于是果断召集众将商议,准备集思广益。

虞候有令,众人自然各抒己见,只是听来听去都各有千秋,争了许久都无法形成统一意见,但李昭从旁细细分析他们的言语,大概能总结出各自的观点。

选择走滁州的一方,认为其优势在于沿淮河一路东行,水域少船,畅通无阻,但在入淮之前,至泗州需要陆上行军至少四百里,一路还要经过清流关等关隘。

而选择走东都扬州的优势则在于,到达海州之前大军几乎不用下船,但缺点是扬州运河水道较为拥挤,特别是近日长江封锁后,许多江北的商贾行船几乎都堵在运河上,行程必然滞后缓慢。

对于李昭而言,此行他自然是越快越好,只因他并不是去北边旅游观光的,敕命在身,拖得太久搞不好就是一个失期罪。

何况这回是带着上万大军,尽管粮秣辎重十分齐备,江北如今也算太平,但手握兵马在沿路州县耽搁太久,保不齐朝中会有某些敏感肌会跳出来。

思来想去,李昭决定选择北上滁州,虽然陆上行军较为艰苦,但至少不会空耗时间。

不过散会之后,胡安却单独找了过来,稍稍见礼后便直接开口:“虞候,在下还是坚持走东都入漕北上。”

李昭有些惊讶,但还是微笑问道:“哦?可扬州现时河运堵塞,大军难以畅行。”

“虞候,方才人多,有些话在下不方便说。”

胡安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敢问虞候,可知此时的东都留守是哪位?”

“东都留守?”李昭皱眉想了想,似乎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南昌王?陛下的长子南昌王?”

胡安轻轻点了点头,拱手道:“虞候,请恕在下直言。”

“但说无妨!”

“听闻虞候先前乃燕府牙将,陛下与燕王之间......呃,想必在下也不必多言。此时此刻,陛下的长子不过咫尺之遥,虞候若能去拜见,甚至对南昌王示以善意,定对虞候的将来有利无害。”

“且容我想想。”李昭不自觉陷入了犹豫。

诚然,胡安的这番话着实是为他考虑。

南昌王李弘冀,李璟的嫡长子,其地位不言而明。

与之交好,先不说以后能得到什么好处,但至少能在此刻缓慢消除皇帝此前对他的某些负面看法,这一点胡安说得没错,毕竟李昭之前在燕王身边浸淫太久,这一点皇帝不会健忘。

但胡安却也不知,李弘冀最后也是登不上皇位的,这位曾被后世史学界视为南唐最大遗憾的“悲情太子”,最终还是壮志难酬,猝死在了东宫,据说是因为被李景遂的鬼魂吓死,最后让某位无心皇位、不争不抢的大文学家摘了桃子,而后南唐亡国。

不过,李昭却觉得胡安的建议可以采纳,首先不管李弘冀以后能不能做皇帝,重要的是,他目前就是皇帝的宝贝好大儿,是皇帝心中最想培养的对象,现在对他示好必不吃亏。

至于将来的事情,李昭暂时不做考虑,大文学家今年才六岁,正是天天玩泥巴的年纪。

“好,那便听你的,我们走扬州!”

于是,大军在瓜洲渡周遭的村落屯驻了一夜,随即全军东进扬州,此去百余里倒也不远,不过两日,先头军便抵达了扬州地界。

数千精锐骑兵四散迅猛开道,后头还有望不到头的步军及辎重车辆,浩浩荡荡的队伍最终在扬州城外十里的流亭驿止步。

按照国朝规制,大军自此便不能再往前了,否则会被视为夺城谋反,但所过驿站早已接连派飞马驰骋回城报信,毕竟这可是一支上万人规模的大军,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

令大军于流亭驿就地扎营后,李昭召来张景等五名指挥使,严令他们节制各部,又命胡安带着文吏开始巡营主持扎营后的生炊事宜,接着带上张轶和二十亲军,飞马直奔扬州城而去。

此时的扬州,是四月的扬州,更是太平的扬州。不仅城高墙深,车水马龙,更有草长莺飞,垂柳瀑桥。繁华盛景,可媲金陵。

而扬州亦是东都,且不说城池占地极广,官员规模及数量更仅次于金陵,其中鱼龙混杂,更不乏许多失意之辈。

这一点倒是与明朝中后期的南京有些类似,许多到了年纪致仕或是在金陵得不到重用的官员,基本都被朝廷给个虚职塞到东都消磨日子。

但莫因如此便小觑这些人,往往饥饿的狗鼻子最灵,但凡有贵人踏入扬州城,消息灵通的他们便会瞬生心思。

很快,当李昭刚寻了个邸店下榻暂歇时,张轶便一头雾水地前来通传,道是有几名本地官员莫名其妙堵在门口,说是要替李虞候接风。

李昭当场就无语了,自己何德何能,又不是来扬州接替李弘冀,仅仅是路过借个道罢了,接个哪门子风?

显然,这帮人是看着他老爹李建勋的面子来的,别看李建勋已经罢相,但他可是在先帝一朝有始有终地做了七年宰相,政治影响仍不可小觑。

看着大箱小箱依次抬入,李昭表情波澜不惊,因为他深知朝中的风气,这也是千年以来官场的规则,故而并没有拒绝,而是寒暄客套了几句后便全数收下。

打开一看,除了小部分珍玩字画以外,其余几乎都是大钱和金银制品。当然,还有几封刻意被夹杂在其中的信件。

想也知道这些书信里头写着什么,只是李昭没有兴趣拆看,于是便令张轶全部收好,再找个时间托驿卒直接寄到抚州去,这种头疼的事情理应让正主头疼才对。

安顿好了众人,李昭又以热水沐浴洗脸,一扫疲惫之后换上崭新的绯色官服,带上同样身着新衣的张轶出了门。方才他已从几名扬州官员的口中打探清楚,不久后便在街巷密布的扬州城中找到了目的地,东都留守府。

扬州,乃是杨吴的都城广陵,而这座留守府的前身便是由杨吴的宫殿修建而来,虽然李昪已经下令去除了部分园林建筑,但其占地依旧大得夸张,仅凭这个高耸宽大的府门,李昭竟然有一种站在金陵皇城前的错觉。

不过如今的东都留守府可不敢用数百虎贲看门,守卫在两侧的只有几名持刀卫士,还有两名青袍管事站在门外迎来送往。

今日的东都留守府大开中门,车马络绎不绝,宾客春风满面,显然是府中有盛事要办。

张轶倒是直接,在人群中费力地挤上前去,将李昭临时拟好的拜帖送上。

管事警惕地瞪了一眼这名四处推搡的大黑汉子,刚想出言发作,却又瞥见张轶后头一身绯袍的李昭,只得硬着头皮老老实实看完了拜帖,随后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原地踌躇了片刻,终究攥着拳头下定决心走上前来。

管事一脸恭敬,冲李昭拱手致礼:“末吏拜见李虞候!”

“免礼。”

李昭点了点头,又说道:“今日本将鲁莽登府拜见南昌王,烦劳通传一声。”

“啊,大王今日有家宴,或是不方便请李虞候入内,还请李虞候见谅。”

李昭有些意外,寻即皱眉道:“你又未去通传,便直接下了逐客令。怎地,你能替你家大王拿主意么?”

管事直接急了,连忙摆手道:“哎呀!李虞候误会,末吏岂敢啊!”

“那怎么,你家大王事先交代过不让我进?”

“这......倒是没有。”管事为难道。

李昭冷声道:“那你还拦在此处作甚?借主欺客,我看你是活腻了!既是家宴,本将乃陛下表亲,论辈分亦是你家大王叔父,入府拜见参宴名正言顺。”

来人好歹是朝廷命官,又是赵王府的嫡子,管事岂敢得罪?慌张间直接说出了口:“哎呀李虞候,可大王说过,谁都可以进,唯独叔父不行啊......”

“嗯?”

注:元宗即位,封长子弘冀为南昌王,授江都尹,留守东都。——《南唐书·嗣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