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裂隙:地心楚河秦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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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石马啼血

蜀道上的雾气凝成霜刃,割裂了五更天的残月。

张若勒紧缰绳,战靴下的石缝里渗出暗红苔藓。这条被蜀人唤作“石马道“的天险,此刻正吞吐着三万玄甲秦军。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辎重,那些包裹着黄绸的木牛流马在峭壁间发出诡谲的吱呀声——谁能想到,这些传说中能日行千里的神物,腹中藏的全是淬毒的箭镞。

“都尉,前哨来报,杜芦亲率五千象兵堵在葭萌关。“斥候甲胄上还沾着孔雀蓝的鳞粉,那是蜀地特有的蓝蝶,专在尸骨堆里产卵。

司马错的白须在晨风中如战旗翻卷,青铜剑锵然出鞘:“告诉张仪大夫,该他喂饱那些石牛了。“老将军的独眼望向雾霭深处,三十年前秦人用盐铁换来的蜀道图,终于要在今日化作血写的檄文。

苕茹记得最后那声象鸣,像是把天穹撕开个窟窿。

当她策马冲上望帝祠前的三百石阶时,正看见父王的青铜象辇倾覆在丹墀之下。十二头战象的眼窝里插满带倒刺的弩箭,那些挂着肠肚的秦军却还在攀着象牙往上爬。巫祝们念到一半的祷词卡在喉咙里,变作喷溅在龟甲上的血沫。

“阿妹快走!“三王兄的银甲已成了血葫芦,却仍死死抵住祠门。苕茹的裙裾扫过满地卦签,签文“泽火革“三个字在血泊里忽明忽灭。她发狠扯断腰间玉组佩,十二枚玉璜在青砖上摔得粉碎——就像昨日还围在熏炉前说笑的十一个弟妹,此刻她们的彩绣香囊正在秦军矛尖上飘荡。

后山的石栈道传来金铁交鸣,那是孟孤凡的玄铁重剑在嘶吼。这个总爱在月夜吹奏《巴渝曲》的年轻都尉,此刻成了蜀宫最后的屏障。苕茹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父王临终前塞给她的鱼凫玉印正在怀中发烫:“叮嘱后世男男女女,不得忘秦灭国之仇...“

轰然巨响截断了遗诏。望帝祠的蟠龙柱倾塌而下,将三王兄的银盔压成薄片。苕茹转身的刹那,看见秦军大纛上斗大的“张“字,看见那个峨冠博带的文士站在血泊里抚掌而笑,看见他脚下踩着的,正是父王从不离身的青铜神树冠。

她眼光的光芒,几乎要吞噬一切!仇恨已深刻于她的灵魂。

孟孤凡找到苕茹时,她正跪在青衣江畔搓洗战袍。江水泛着诡异的靛蓝色——上游的秦军往蜀盐里掺了硭硝,十万盐工昨夜全数毙命。

“蜀宫地窖还剩三十坛火油。“苕茹的手在腊月江水里泡得发白,声音却比玄铁剑还要冷,“够把石马道烧成火蟒。“

孟孤凡的剑穗在风中簌簌发抖,那上面缀着苕茹去年端午打的五毒络子。他想起三天前在都江堰看到的惨景:秦人掘开宝瓶口,洪水裹着凿船箭的碎木,把整座锦官城冲成了坟场。

“张仪在五妇冢设了伏兵。“他解下大氅裹住苕茹,“我们要走阴平道,翻过摩天岭...“

话音被利箭刺破。孟孤凡反手劈落三支弩箭时,瞥见山崖上晃动的金丝玄鸟旗——那是张若的嫡系精锐。苕茹突然笑了,她拔下发间玉簪狠狠扎向马臀:“还记得开明兽的传说吗?“

受惊的枣红马朝着绝壁狂奔而去,带着她朱红的披风如一团燃烧的晚霞。孟孤凡的嘶吼声里,苕茹纵身跃入江心的瞬间,怀中鱼凫印在激流中泛起幽光。张若的箭雨追到悬崖边时,只看到江底浮起一片孔雀蓝的裙角,像极了望帝祠前被血染透的旌幡。

三十年后,孟孤凡在咸阳西市救下夏无且那日,正逢蜀地进贡的荔枝被快马送入章台宫。

浑身是血的七岁少年蜷缩在盐车底下,怀里紧攥着半卷书籍。追兵的火把照亮他颈间玉珏——那是苕茹当年坠江时戴的明月珰,当时也不记得因何掉落于何处了。

“此子与我彼有姻缘,我当救他一救。“苕茹把完脉时,窗外正飘着蜀地罕见的细雪。她绾发的木簪突然断裂,青丝垂落的刹那,孟孤凡恍惚又看见那个纵马跃江的蜀宫明珠。可如今她只是市井间悬壶济世的孟夫人,连药柜最深处锁着的鱼凫印,都长出了斑驳青苔。

他们两三岁的孙女孟姜趴在门缝边偷看,腕间银镯碰出清响。夏无且昏沉中抓住一截杏色裙角,少女发间的辛夷花香混着药香钻入鼻尖。二十多年后,当已成为秦皇侍医的夏无且站在琅琊台上,仍会想起这个落雪的黄昏——命运的丝线在那一刻,孟姜那美丽而焦灼的眼神、苕茹药臼里的断肠草、连同石马道上未干的血迹,统统缠成了解不开的同心结。

几天后,孟孤凡和孟夫人得知,原来夏无且是跟父亲来咸阳投靠姑父,路上被强盗劫杀,他父亲在被杀之前将夏无且藏于盐车底躲过追杀。

又过得十余年,夏无且和孟姜情投意合,孟孤凡和孟夫人就替夏无且和孙女定了婚约,日后择日成婚。

咸阳城暮色如血,夏无且将黄铜药杵在青石臼中碾得沙沙作响。竹帘外忽然传来鹧鸪三短一长的啼叫,他指尖微顿,几粒白蔹根茎滚落在夯土地面上。

“孟姜。“他望着案几上浸着朱砂的麻布,忽然唤住正要掀帘入内的女子。月光顺着她鸦青鬓角流淌,在深衣纹绣的芍药花瓣上凝成霜色。这个总爱在发间别银针的姑娘,此刻腰间鹿皮囊鼓起的形状让他心头微跳。

“你揭了北门客栈的招医榜?“

孟姜解囊的动作停在半空,三棱针尖在昏暗医庐里闪过寒芒:“今晨在朱雀坊见着数百个伤兵,说是征讨韩国时遭了箭伤,医官不够。这可是我们接近秦王的好机会!“话说到后一句,她压低了声音。夏无且点了点头,未婚妻的灭国之仇,自己当然愿意去帮。

北门客栈的后门搭建了临时医治室,夏无且和孟姜一起医治了好几天,才算是完成了所有的医治任务。

老医官从他的面前走过去,转身看着他,抚着白胡须,微笑着点点头,笑着走开了。

有宦官来宣,夏无且被选入宫廷内当侍医,其他人随时听战时召唤。

孟姜虽然极不情愿,但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希望寄在夏无且的身上,比一点希望也没有要好。

夏无且忽然想起老医官说过的话——咸阳城的雪,总是埋着去年秋天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