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一触即发
刁馗狼狈退去，对峙的僵局非但未解，反添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方和的八百部曲与王氏五百甲士，如两头蓄势待发的凶兽对峙着，烈日下刀光森然，交织成一片死亡的寒芒。
王凝之手指摩挲着刀柄，目光扫过方和身后那些面带惧色的兵卒——他们多是流民出身，为了一口饭才投靠刘云之，与真正的在血与火厮杀过的部曲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此刻被强弩指着，队列中已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方主簿，”王凝之陡然扬声，刀背轻拍刘云之的脸颊，发出清脆的响声，“你麾下这些弟兄，怕是连为何拔刀都懵然不知吧？”
他刻意拔高声调，字字如锤：“刘云之私通匪寇、强占民田、走私盐铁、擅造刀兵！桩桩件件，九族尽诛亦难赎其罪！尔等追随此獠，莫非也想落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此言如沸油溅水，方和身后的部曲登时骚动。方和脸色铁青，厉声断喝：“休得妖言惑众！王凝之，你私调部曲、擅杀朝廷命官，才是死罪临头！”
“朝廷命官？”王凝之嗤笑一声，抬脚狠踹刘云之膝弯，迫其“噗通”跪倒，“瞧瞧你效忠的这位‘命官’！搂着匪首之妇寻欢作乐时，可曾念及半分朝廷法度？”他一把扯掉刘云之口中的破布，“刘县尉，当着众人面，我可有半句虚言？”
刘云之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叔父乃广陵相，你敢动我，高平刘氏绝不会放过你！”
见他色厉内荏，王凝之眼中嘲弄更甚：“刘县尉，此言差矣。若令叔知晓你所作所为，怕是第一个要清理门户的，便是他吧？”
刘云之瞳孔骤缩，刻骨的恐惧第一次爬满眼底：“你……！”
王凝之刀背再次轻拍其面颊，语带讥讽：“你那点腌臜勾当，龌龊心思，真以为能瞒天过海？不妨告诉你，令叔刘距，此刻已在来丹徒的路上。算算时辰，这两日便该到了。”
这本来就是王凝之原本的计划。
与刘云之先拖着，等刘距一到，刘云之必死无疑。
那八百部曲首先是高平刘氏的，其次才是他刘云之的。
但没想到刘云之竟然如此沉不住气，这刘距还没到，他就先一步动手了。
刘云之闻言魂飞魄散，没想到王凝之竟然早就看出了自己最大的软肋。
他刘云之敢和王凝之作对，但是此时风雨飘摇的高平刘氏却万万不敢得罪琅琊王氏。
刘云之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挣扎着欲对方和嘶吼下令，要与王凝之鱼死网破。却被王凝之眼疾手快，又一团破布死死塞回口中，只剩含混的呜咽。
远处的方和只见王凝之动作，只道仍在折辱主官，怒火直冲顶门。
“王凝之！”他嘶声咆哮，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放了县尉大人！否则，今日这丹徒县寺，便是尔等葬身之所！你琅琊王氏子弟的命，未必就比我等流民贱卒的硬上几分！”
王凝之却只是轻轻弹了弹手中长刀的刀脊，发出“铮”的一声清鸣。
“你还知道你是流民军出身？”他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吾母乃郗大帅之女，我乃郗帅嫡亲外孙！尔等刀兵相向，就不惧郗大帅在天之灵，一道雷霆劈了你么？！”
郗鉴外孙？！
他不是琅琊王氏子弟吗？
方和心头剧震，此事他竟全然不知！
郗鉴曾是流民军的精神领袖，如今郗氏虽势微，但在这些老兵心中仍有分量。
果然，身后不少老卒的眼神瞬间动摇，气势为之一滞。
“方和，你倒是忠心。”王凝之的目光越过方和，扫向他身后那些紧张不安的士卒，“只是，你这忠心，是给刘云之这个蠹虫，还是给你身后这些跟着你刀头舔血的兄弟？亦或是……给你自己搏一个前程？”
方和眼神如刀：“休要在此挑拨离间！”
“挑拨？”王凝之陡然扬声，气沉丹田，声如洪钟，瞬间压过广场上的一切嘈杂，直贯外围百姓耳中：
“丹徒的父老乡亲！尔等都听见了！刘云之，尔等的县尉！豢养匪寇，劫掠商旅，强占民田，中饱私囊！铁证如山，他无可辩驳！而今其爪牙，为救此祸害，竟敢光天化日兵围县寺，胁迫本官！他们眼中，可还有王法天理？！可还有你们这些丹徒百姓的性命？！”
轰——！
此言如同点燃滚油的星火！广场外围，那些因惧兵祸而瑟缩的百姓，压抑的怒火被瞬间引爆！
“是啊！刘县尉……不，刘云之他真不是东西！”
“朱刚那狗东西，以前就横行乡里，原来背后是他！”
“难怪这些年匪患不断，收的税却越来越多！”
“王县令发粮救我们，他们却要打进来！他们想干什么？杀人灭口吗？！”
“……”
愤怒的声浪开始汇聚，起初是零星的叫骂，很快便连成一片。
那些领过王凝之粟米、登记过名册的流民，那些曾被刘云之爪牙欺压过的商贩，那些对丹徒现状早已不满的本地居民，此刻在王凝之的煽动和眼前兵戈相向的刺激下，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
刘云之挑起的民愤，终究要被他亲口吞下去。
不知是谁先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方和部曲的后阵。紧接着，烂菜叶、土块、甚至有人抄起了扁担、锄头，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涌向方和带来的八百部曲！
丹徒民风素来彪悍，有人敢朝县寺大门丢烂菜叶，自然也有人敢朝方和的兵卒丢。
“时机已到！”王凝之眼中精光爆射，厉声下令，“放箭！”
一声令下，近百支弓弦响做一声，方和部曲猝不及防，前排士卒如割麦般倒下！
“赵晨！阿山！跟我冲！目标方和，擒贼先擒王！弓弩手，压制两翼，掩护突击！记住，尽量生擒！”
话音未落，王凝之已振臂扬刀，身先士卒，如离弦之箭杀入敌阵！
“杀——！”
憋了一肚子火的赵晨和阿山如同出闸猛虎。赵晨一马当先，长枪如龙，直扑因民乱而分神的方和。
阿山则将瘫软的刘云之像破麻袋一样丢给身后的亲兵，抄起他那杆丈八长矛，如同人形凶兽，带着一队精锐刀盾手，狠狠撞向方和部曲因民乱冲击而暴露出的侧翼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