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章 ·朔月同归
诏狱第九重的寒潮裹着腐锈气息,在石缝间凝成霜色蛛网。
霍惊云背脊抵着湿滑的玄武岩,腕间玄铁镣铐随挣扎迸溅火星。
月光自头顶三尺见方的铁窗斜劈而入,将他眉骨间横亘的旧疤映得宛如活物——
那正是十二年前凤家副将临终前,用断枪在他脸上刻下的凤字军印。
“喀嚓!“
第三根镣钉崩裂时,池中食人鱼突然集体沉入水底。
霍惊云赤足碾过满地碎铁,足弓处蜿蜒的朔月血纹竟与石砖缝隙间渗出的黑水共鸣。
他望着刑架上翻飞的血色襦裙,喉间涌起熟悉的灼痛——
就像当年在尸山上吞下带冰碴的人肉时,喉管被冰火两重天撕扯的滋味。
十丈外,萧寒舟解蟒袍的动作忽而凝滞。
锁骨处新绽的抓痕渗出血珠,顺着肌理分明的胸膛滚落,在青石板上绘出诡异的星象图。
他屈指弹开溅至眼前的血珠,那血滴竟在半空凝成凤家枪头的形状。
“霍将军可知?“玄色大氅覆上凤鸣娇单薄肩头时,八条寒铁链同时发出龙吟般的震颤,“这诏狱地砖,掺了凤家祠堂的香灰。“
血腥味骤然浓烈如实质。
凤鸣娇尖齿刺入萧寒舟腕脉的刹那,池中食人鱼竟相互撕咬起来。
霍惊云暴起的掌风劈开三重水幕,却在触及少女后颈时,被突然显形的梵文金锁震得虎口迸裂。
“三十七钉......北斗锁魂阵?"
霍惊云盯着没入石壁的透骨钉,瞳孔紧缩成针尖。
十二年前雪夜,他亲眼见过前朝国师用此阵困杀三千叛军。
那些钉入天枢位的骨钉,分明带着萧寒舟心头血的腥甜。
萧寒舟任由少女啜饮鲜血,右手却结出莲花诀。
血珠自他指尖悬成珠链,忽而化作漫天赤蝶扑向霍惊云面门。
蝶翼掠过之处,石壁浮现出凤家军阵亡名录——每个名字都在渗血。
“看清楚,这些才是该刻进你骨头的债!“
霍惊云踉跄撞上刑架,后脑磕在生锈的倒刺上。
血腥味唤醒沉睡的朔月血纹,他裸露的胸膛浮现出完整的北斗七星图。
当玉衡星位亮起妖异的紫光,诏狱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
凤鸣娇突然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她脊背上的曼陀罗血纹正在吞噬萧寒舟的鲜血,每一道纹路都浮现出细小的梵文。
霍惊云挣扎着要去扯那些寒铁链,却发现自己的影子正被血纹牵引,在地上扭曲成持刀刽子手的形状。
“血祭......你竟用南疆巫蛊之术!“
霍惊云嘶吼着劈断自己的影子,飞溅的碎石却在空中凝成十二年前那场大雪。
雪幕中,浑身浴血的少年将军抱着凤老将军的牌位,背后插着七支透骨箭——每支箭尾都系着写满罪状的黄帛。
萧寒舟突然撕裂胸前纱布。
尚未结痂的贯穿伤里,浮沉着半枚虎符的轮廓。
他将凤鸣娇颤抖的手指按进血肉:“那年他们逼我生啖凤家副将的腿肉,我便将虎符炼成锁心钉。“
血泊中浮现出破碎的记忆画面:少年蜷缩在诏狱角落,用碎瓷片在胸口刻下“承影“二字。
血顺着青砖流入荷花池,池中锦鲤竟生出獠牙。
当三皇子的皮靴碾过他手指时,池底突然浮起凤家军旗的残片。
“将军可知...“萧寒舟沾血的手指抚过凤鸣娇眼尾朱砂痣,“这枚守宫砂,是用凤家一百三十七口人的心头血点的?“
霍惊云手中的半块碎玉突然发烫。
玉佩上模糊的“凤“字渗出黑血,在空中凝成缩小版的北斗七星阵。
当摇光星位的血珠滴落,诏狱穹顶竟浮现出完整的紫微星图。
萧寒舟肩头的虎符烙印突然裂开,钻出无数半透明的怨灵。
它们啃噬着梵文石壁,在墙面刻出凤家枪法的第九式——“苍生劫“。
霍惊云认出这正是凤老将军临终前未使完的那招,枪势所指之处,正是当年敌营的粮草库。
“原来你一直......"霍惊云跪倒在地,看着自己的血渗入地砖缝隙。
十二年前雪夜,少年将军将染血的虎符塞给他时,背后插着的正是一杆刻着“苍生劫“的断枪。
子时的更鼓穿透水牢时,萧寒舟的喉结已没入凤鸣娇尖齿。
他纹丝不动地承受着颈间剧痛,左手却结出复杂的法印。
当第一滴血泪坠入荷花池,池底突然浮起三百具身披玄甲的白骨——每具骸骨的眉心都钉着透骨钉。
“吐出来。“
萧寒舟捏着凤鸣娇下巴迫她抬头,舌尖卷走她唇畔血渍的动作,温柔得像在擦拭传国玉玺。
藏于齿间的雪山参王渡入她口中时,他后背新添的抓痕突然迸裂,血雾在空中凝成凤家祠堂的飞檐斗拱。
霍惊云望着血雾中的幻象,手中断刀当啷落地。
十二年前,凤老将军正是在祠堂梁柱下,将染血的玉佩一分为二。
当时窗外掠过的寒鸦,与此刻诏狱檐角的黑影倏然重叠。
天光微曦时,萧寒舟踏着满地血冰走出诏狱。
他左肩“承影“二字被晨霜覆盖,每步都在青石板上烙下赤莲状血印。
霍惊云沉默地提着十二颗头颅,鲜血在雪地上绘出南疆十八寨的舆图。
“婚书要浸透人血才有诚意。“
萧寒舟将金线婚书抛向尸堆,并蒂莲在血泊中妖异地绽放。
当第三颗头颅滚至脚边,琉璃屏风后突然传来巫蛊铃的脆响——正是三皇子拓跋烈最宠信的苗女暗卫的尸身。
行至荷花池畔,萧寒舟突然咳出黑血。
霍惊云下意识要去扶,却见他漫不经心地挖出肋间透骨钉,弹指击碎池面薄冰。
冰层下的锦鲤翻起肚白,鱼腹中赫然藏着刻有“凤“字的碎玉。
“将军的姜糖...“萧寒舟拭去唇边血渍,玄色衣袖翻涌如旌旗,“本座加了雪山血蟾的卵。“
朔风卷着初雪掠过回廊,霍惊云攥紧袖中半块碎玉。
十二年前的少年将军在雪中咳血的模样,与眼前九千岁的身影渐渐重合。
那时他们分食的半块冻馍里,藏着的原是淬了剧毒的江山社稷。
池面残冰映出扭曲的宫阙,三百玄甲军的怨灵在血莲中沉浮。
萧寒舟抱着昏睡的凤鸣娇走入晨雾时,诏狱深处传来梵钟轰鸣——正是当年超度凤家军的古刹晨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