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5章 空函织网四方动(月票加更)
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冯芳心头的寒意。
自卯时起,各署急报便争先恐后的送来。
他接到了来自不同方向的两道命令……
其中一道是“封锁消息”,但桥玄等一堆重臣的子嗣接连失踪,雒阳城门已被北军五校控制。
更诡异的是,负责巡逻的执金吾缇骑竟与胡人装束的贼人发生火并,双方都持有汉军制式弩箭。
“令君,司隶校尉府急报!”
主簿撞开门时带起一阵冷风,腰间革带叮当乱响。
“雒阳六部尉辖区各现十余具尸身,似乎都是袁氏门下……”
未等袁基发难,只听得一声巨响。
“砰——”
冯芳踉跄后退半步,指尖划过案头时碰翻了青铜灯台,借着跌倒的力道撞翻炭盆。
火星四溅中,他瞥见门外那些哭哭啼啼的贵胄们此刻正隔着门槛吵嚷,依稀能听到“还吾儿郎”的哭号。
当一具半旧的屏风被撞得歪倒,冯芳适时发出一声闷哼,瘫软在满地狼藉中。
发冠歪斜间,他看见主簿正慌乱地指挥吏员收拾炭盆,而门槛外的吵嚷声突然低了下去……
朔风从门缝灌进来,冻得他后颈发僵。
直到车马声渐渐远去,署中吏员的脚步声也消失在回廊尽头……
冯芳缓缓睁开眼,露出一丝笑意。
只是衣袍上的鞋印混着炭灰,不知道是哪个混蛋趁机踩了他两脚。
他盯着屋梁上晃动的帷幔,想起不久前收到的密函……
函中绢帛是空的,但是密函却用泥封了两层。
这是封谞独有的暗号,而绢帛为空则代表让他什么都不要做。
当吏员的脚步声再次靠近时,他蜷在地上动了动手指,发出一阵呻吟。
……
城楼之上,蹇硕拢了一下大氅,渐斜的日光,拉扯着他那投在城砖上的影子。
他扶着石栏,缓缓登上高处,俯瞰着乱成一片的雒阳城。
他的指尖从空中徐徐划过……
雒阳令……
执金吾……
城门校尉……
北军五校……
雒阳六部尉……
在司隶校尉府的位置上顿了顿,最终落在河南尹官署之处。
城下的喧嚣声隐隐传来,却仿佛与他无关。
此刻的蹇硕,眼中只有这张网中的一个个节点……
他轻轻拂去石栏上的积雪,转身之际,大氅在风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
风砸在青帏车的竹帘上,桥玄摩挲刻满批注的竹简,忽觉车辕猛地一顿。
他指尖微动,掀开帘角半寸,只见大街上人头攒动……
百姓们推搡着朝远处涌去,哭喊声裹挟着“救命”“杀人了”的嘶吼。
混着空中腾起的灰黄色烟尘,在铅云低垂的雒阳城上空织成一张压抑的巨网。
“停!”
桥玄将竹简重重按在膝头。
车夫尚未攥紧缰绳,巷尾突然跌跌撞撞冲出个血衣小厮。
膝盖重重磕在冰棱交错的石板路上,双手死死抱住车轮:
“桥公!雒阳大乱……小公子被劫了!”
桥玄猛然起身,车帘哗啦掀开,寒风直灌咽喉。
剧烈的咳嗽震得他一时未能开口,却压不住眼底骤然腾起的寒芒。
桥兰急忙扶住桥玄,素纱襦裙下的指尖冰凉:
“父亲……”
“兰儿,速速回府。”
桥玄反手扣住女儿手腕,当年握剑留下的茧子硌得桥兰生疼。
他望着巷口疾驰而过的诸多士卒,有六部尉的,有执金吾的,有北军五校的……
桥玄只觉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恰此时,远处忽传来三声悠长的狼嚎般的哨响。
这声音穿透风雪,惊得城中飞鸟扑棱乱飞……
司隶校尉府的紧急讯号?
他按住桥兰冰凉的手,“若无父消息,莫出府门半步!”
话音未落,桥玄已翻身下车,心中飞快盘算。
他这几年,从司空、司徒到尚书令做了一个遍,早就因朝中腌臜而托病辞职。
只是有些人见不得他闲着,又把他推到光禄大夫的位置,现在还担着河南尹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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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尹:
管辖洛阳及周边二十一县,直接掌管京师治安,可调动地方军队。
司隶校尉监察京师百官,河南尹则管理京畿行政,二者形成“双头监管”体系。
但东汉末年宦官专权时,常成为外戚或士大夫对抗宦官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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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营混乱,司隶鸣哨,满城无治,幼子被劫……
他这个河南尹却现在才得知消息?
这怎么也不可能是一群贼人为了钱财闹出来的动静吧。
不知是哪双手……要将这雒阳搅成浑水呐。
就在桥玄快步赶往河南尹官署时……
一处隐蔽的密道口,杂草在风中瑟缩摇曳。
徐奉当先扒开藤蔓,铁护手在石壁上一撑,整个人如狸猫般翻出密道口。
其后张济腰悬环首刀,尹端青衫下摆已被勾扯得破破烂烂,却仍不忘伸手虚扶身后的朱儁。
朱儁左手护着袖中物什,右手腕上一根浸了血的红绳格外刺眼,这是他自幼就戴着的。
待几人依次从密道中走出,只见……
尹端身形略显狼狈,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决然。
朱儁面庞上却带着些憧憬,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那根红绳缠绕其上。
张济则机警地观察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枯树下,刘方玄色锦袍,外罩白色狐裘,恍若栖于寒枝的孤鹤。
他迎风而立,见众人出来,大步迎上前去。
徐奉率先一步迈向刘方,单膝跪地。
“大人,幸不辱命!”
张济见状,紧跟着徐奉的步伐,跪在刘方面前。
“济拜见明公……”
刘方微微抬手,示意他们起身,目光却落在尹端破损的衣襟上:
“尹公于狱中受如此屈辱,竟还能酣战一场,不愧为边关虎将。”
尹端掸衣振袖,抱拳时袖口露出那道道刀疤:
“某原以为要烂那左校署,不想竟得元义公相救。”
“此恩此德,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
话音未落,刘方赶忙托住尹端,拦住了他准备叩首的动作:
“尹公切莫如此!”
恰时,刘方余光瞥见朱儁正默默整理袖口,话音一转:
“此番……让尹公与公伟受委屈了。”
朱儁闻言却长揖及地,腕间红绳随动作绷直:
“儁代吾师叩首,谢元义公大恩,但有吩咐,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就在刘方扶起朱儁之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张济瞬间横刀在前,朱儁侧身护住刘方,手指已扣住袖中弩机。
唯有徐奉盯着远处铜镜闪出的两点光芒,忽然低声道:
“大人,是元惑。”
但见一人一骑从雾中冲出,来者正是封谞。
他未至丈前便甩鞍下马,躬身开口:
“子烈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