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曲殇惊鸿·二
怀珠声音清朗，字字铿锵。她想起兄长在青槐村教她这首诗时的情景——油灯下，兄长的手指划过泛黄的书页：“怀珠，真正的气节不在门第，而在心中。“
诗诵完毕，亭中鸦雀无声。裴云岫脸色难看，谢逾白却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好一个'沛乎塞苍冥'。“谢逾白突然击掌，“李公子胸怀浩然，倒是我们小觑了。“
裴云岫瞪了谢逾白一眼，显然不满他替怀珠说话。他转向怀珠，冷笑道：“兄长在乡下时，每日天不亮就起来读书？青槐村那位周塾师教得不错啊。“
怀珠心中一紧——裴云岫竟知道周先生的存在？她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家师学识渊博，非功名所能衡量。“
“是吗？“裴云岫突然从袖中掏出一卷纸，“那这又作何解释？“
他抖开纸张，竟是一份官府文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青槐村里正举报周塾师“私藏禁书，蛊惑生徒“的状子。
怀珠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周迟父亲有危险！她强自镇定：“裴公子从何处得来这个？“
“家父掌管户部，天下户籍田赋皆有过问之权。“裴云岫得意洋洋道。
怀珠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渗出都不自知。她现在恨不能将裴云岫碎尸万段。
“裴公子说笑了。“她甚至挤出一丝微笑，“家师不过是个穷教书匠，哪值得您费心？“
“我倒觉得有趣。“谢逾白突然插话，“一个落第秀才能教出李公子这样的学生，可见是真有才学的。裴兄何必跟个乡下人过不去？“
裴云岫脸色一沉：“谢兄今日话有点多啊。“
谢逾白耸耸肩，自斟自饮不再说话。怀珠暗自记下这份人情——虽然谢逾白刚才也出言不逊，但至少此刻他站在了自己这边。
“既然李公子才高八斗，不如我们对个对子如何？“裴云岫不肯罢休，“我出个上联——'鸠占鹊巢，不知廉耻'。“
这般赤裸裸的羞辱，连几个公子哥儿都变了脸色。怀珠却不动怒，反而亲自为裴云岫斟了杯酒：“裴公子好联。不过在下才疏学浅，还是先饮为敬。“
她仰头饮尽杯中酒，借着衣袖遮掩，将一枚小小的药丸弹入裴云岫的酒壶。这是她从青槐村带来的巴豆粉，原本是为防身所用。
“我这儿有个绝对，至今无人能对。“裴云岫见言语挑衅无效，突然提高声音，“李公子若能对出，裴某甘拜下风。“他不等怀珠回应，便高声道，“'烟锁池塘柳'！“
亭中一片哗然。这上联五个字的偏旁正好对应“火金水土木“五行，确实是个千古绝对。
怀珠闭目沉思。这个对子周迟曾对她和兄长讲过——那是个雨天，周迟在破旧的塾舍里说：“这联妙在五行俱全，意境又佳...“
她仿佛又回到那个雨天。一男一女坐在石桌前，周迟的手指沾着雨水在桌上画着字：“要对得工整，五行偏旁的位置必须一致...“
“李公子若对不出，喝杯酒认输便是。“裴云岫讥讽道。
怀珠睁开眼，一字一顿道：“'焰镕海坝枫'。“
“什么？“裴云岫一愣。
“烟锁池塘柳，焰镕海坝枫。“怀珠解释道，“'焰'字火旁，'镕'字金旁，'海'字水旁，'坝'字土旁，'枫'字木旁。五行偏旁一一对应。“
亭中死一般的寂静。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亭外传来：
“妙！绝妙！“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站在九曲桥上，正是国子监祭酒孟大人。
“老朽活了七十岁，第一次听到如此工整的对句！“孟大人颤巍巍地走进亭中，“李公子大才啊！“
裴云岫脸色铁青，谢逾白却大笑起来：“好一个'焰镕海坝枫'！李公子果然不简单。“他举杯一饮而尽，“这杯我敬你。“
怀珠不卑不亢地回敬，心中却无半点喜色——这个下联是周迟想出来的，她不过是借花献佛。
“李公子这对句可有出处？“孟大人捋须问道。
怀珠心头一紧：“是家师所教。“
“哦？“孟大人眼中精光一闪，“青槐村的周塾师竟有如此才学？“
怀珠暗叫不好，她不该提及周迟。“家师博览群书，尤擅对韵。“
孟大人若有所思地点头：“这句子...让老夫想起一位故人。“
诗会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离开时，怀珠注意到谢逾白一直目送她离去，眼中带着探究的神色。而裴云岫则面色惨白——巴豆粉开始起效了。
回府的马车上，李萱终于撕下伪装：“兄长今日好威风啊。“她冷笑，“不过你以为赢了诗会就能在京城立足？裴云岫可不是好相与的，云岫哥哥和我兄长是故交，他们自幼一起长大，虽不是亲兄弟但却胜过亲兄弟，你，顶替了我兄长的位子，你以为他会放过你？”
怀珠不答，只是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她心中已经列好了一张清单：
-谢逾白最爱的汗血宝马——下泻药
-裴云岫珍藏的吴道子真迹——泼墨
-赵四公子新纳的小妾——送匿名信给他正妻
...
马车转过一个弯，夕阳的余晖突然照进车厢，映在李萱发间的金簪上，折射出一道刺目的光。怀珠眯起眼，恍惚间觉得那光芒如刀，正悬在自己头顶，随时可能落下。
回到青松院，怀珠刚推开房门就察觉异样——有人进来过。她迅速检查了藏有兄长遗物的暗格，东西都在，但位置似乎有细微变动。
窗外，暮色四合。怀珠点亮油灯，突然发现随身香囊被人动过。她急忙拆开，里面的半枚玉佩不翼而飞——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案几上多了一封信。信封上空无一字，拆开后只有一行潦草的小字：
“明日午时，慈恩寺塔。事关你性命。“
怀珠将信纸凑近灯焰，看着它化为灰烬。窗外，一轮血月悄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