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洛河拖拉机厂要派人来“学习交流”的消息，秦奋并不意外。实际上，当“远风”水泵的涟漪效应扩散到一定程度，尤其是他放出要搞研发车间和新式柴油机的风声后，有同行前来探查，是迟早的事。

这不，消息刚在县里传开没两天，王奎山书记的电话就先一步打到了公社，再由公社转告给了秦奋。

“奋儿，邻省洛河拖拉机厂，你知道吧？那是咱们国家拖拉机行业的老大哥之一！”电话里，王奎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们厂的孙建副厂长，派了个技术考察组，点名要到咱们红星农机厂来看看。带队的是他们的技术科长，还有几个工程师。说是学习交流，但这个节骨眼上……你懂的。”

秦奋握着话筒，神色平静：“我明白，王书记。这是好事啊，说明咱们红星厂的工作，引起上级大厂的重视了。”

“你小子，心态倒是好！”王奎山在那头笑了笑，“不过也别大意。洛河厂家大业大，技术实力雄厚。他们这次来，恐怕不单单是看看水泵那么简单，多半是冲着你的研发车间和柴油机来的。你可得把握好分寸，别让人家三两下把咱们的老底都给掏了去。”

“您放心，王书记，我心里有数。”秦奋自信地应道，“咱们红星厂虽然小，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们想来交流，我们欢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挂了电话，秦奋的嘴角勾起一抹深思的笑意。洛河拖拉机厂，孙建……他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两个名字。上一章末尾所提及的这位精明干练的副厂长，显然不是个等闲之辈。这次派人来，名为学习，实则摸底。

不过，正如他对王奎山所说，他并不怵。红星厂的底气，不在于现有多少家当，而在于他脑海中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图谱”宝库。

“栓柱，大柱！”秦奋扬声喊道。

正在车间角落里，头对头捧着一本《机械制图基础》啃得津津有味的刘栓柱和李大柱立刻跑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油墨印。

“厂长，啥事？”

秦奋看着两人日渐褪去青涩，眼神中多了几分沉稳和求知欲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过两天，邻省的洛河拖拉机厂要派个技术组来咱们厂参观交流。你们两个到时候都打起精神来，把咱们厂最好的一面拿出来。”

“洛河拖拉机厂？”刘栓柱瞪大了眼睛，“那可是生产‘东方红’拖拉机的大厂啊！他们来咱们这小厂学习啥？”

李大柱也憨厚地挠挠头：“是啊厂长，俺们这儿，除了水泵，也没啥拿得出手的呀。”

秦奋笑道：“谁说没有？咱们‘远风’水泵的技术，咱们改进的生产工艺，还有咱们正在建设的研发车间，这些都是咱们的亮点。更重要的，是咱们红星厂全体职工的精神面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到时候，你们就负责介绍咱们水泵的生产流程和技术特点。记住，不卑不亢，咱们掌握的技术，都是实打实的。但关于柴油机的事情，如果他们问起，就说还在初期摸索阶段，不要透露具体方案和图纸，明白吗？”

“明白！”两人齐声应道，虽然对厂长为何如此郑重有些不解，但对秦奋的指令，他们向来是无条件执行的。

接下来的两天，红星农机厂依旧按部就班地运转着。

“远风”水泵的生产线在秦奋的持续优化下，效率又有了细微的提升。他根据“图谱”中【精密制造工艺模块】的知识，结合现有条件，又改进了几处水泵叶轮和泵体的铸造模具，使得铸件的精度更高，后续的机加工序也更加省时省力。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改动，却实实在在地提升了产品质量的稳定性和生产效率。

办公楼后的那片空地上，研发车间的地基已经挖好，砖墙也开始一点点垒起。虽然还只是个雏形，但秦奋规划的区域划分、设备预留位置，都透着一股超越时代的专业气息。他甚至已经开始让刘栓柱和李大柱收集一些废旧的发动机零部件，作为后续拆解学习的教具。

全厂的学习氛围也愈发浓厚。秦奋亲自编写的扫盲识图教材、基础机械原理讲义，成了工人们工余时间最抢手的读物。夜校的灯光，也常常亮到深夜。

这天上午，一辆蓝色的“嘎斯”吉普车和一辆中巴车，缓缓驶入了红星公社的地界，最终停在了红星农机厂的门口。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几位穿着中山装或的确良衬衫，手拿公文包的中年人，正是洛河拖拉机厂派来的技术考察组。为首的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黑框眼镜，神情严肃，正是洛河拖拉机厂的技术科长，钱卫东。他正是上一章中对红星厂搞柴油机不以为然的那位。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同样戴着眼镜，但镜片后的目光却锐利许多，不时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他叫赵启明，是孙建副厂长特意点名派来的年轻技术骨干，以观察细致、思路开阔著称。

秦奋早已带着刘栓柱和李大柱等在门口迎接。

“欢迎欢迎！欢迎洛河拖拉机厂的各位专家领导莅临指导！”秦奋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主动伸出手。

钱卫东科长略一点头，和秦奋握了握手，语气平淡地说道：“秦厂长客气了，我们是来学习的。孙副厂长对你们红星厂的‘远风’水泵评价很高，特意派我们来取取经。”

“孙副厂长过誉了。我们红星厂底子薄，还在摸索前进，当不得‘取经’二字，互相交流，共同进步。”秦奋不卑不亢地说道，引着众人向厂内走去。

一场没有硝烟的“切磋”，就此展开。

首先参观的自然是“远风”水泵的生产车间。

钱卫东等人一走进车间，眉头就不自觉地微微皱了一下。与他们洛河厂窗明几净、设备庞大的现代化车间相比，红星厂的车间显得有些简陋，光线也略暗，机器设备大多是老旧型号，充斥着机油和金属加工的气味。

“秦厂长，你们这生产条件……确实艰苦了些。”钱卫东推了推眼镜，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秦奋微微一笑：“钱科长说的是。我们是社队企业，白手起家，条件自然比不上洛河这样的大厂。不过，我们红星厂的工人，有那么一股子不服输的钻研劲头。”

他一边说，一边引导着众人参观。刘栓柱和李大柱则在一旁，按照秦奋事先的交代，详细介绍着每一道工序。

“这是我们改进的叶轮铸造模具，通过优化流道设计，减少了缩孔和砂眼，成品率提高了近10%……”

“这里是我们自制的简易镗孔夹具，虽然看着粗陋，但加工精度能稳定在0.05毫米以内，比起以前用老师傅手摇进刀，效率和精度都大大提升了……”

钱卫东开始还只是随意听听，但越听，他脸上的表情就越是凝重。而他身后的年轻工程师赵启明，则不时停下来，仔细观察那些被刘栓柱、李大柱介绍的“小改进”，眼中闪烁着惊讶的光芒。

这些改进，单个拎出来或许不起眼，但串联起来，却形成了一套在现有条件下，把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压榨到极致的工艺流程。很多巧妙的构思，即便是他们这些大厂的工程师，也未必能轻易想到。

“这个泵体水道的内壁抛光，你们是用什么工具？”赵启明突然指着一个半成品泵体问道。他注意到，那内壁的光洁度，超出了普通小型铸造厂的水平。

秦奋笑道：“是我们自己琢磨的土办法。用毛竹筒内衬砂布，配合特殊的研磨膏，在普通钻床上就能完成。成本低，效果还不错。”

赵启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暗道：这个秦奋，果然有几把刷子。这些看似“土”的办法，却招招实用，直指核心。

钱卫东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的轻视已经散去了大半。他久在技术岗位，自然看得出这些改进的含金量。红星厂的硬件不行，但“软件”——也就是技术思路和工艺管理，却透着一股不寻常的精明和高效。

参观完生产线，秦奋又领着他们来到了正在建设中的研发车间工地。

看着那初具规模的砖墙和规划图纸上密密麻麻的标注，钱卫东终于忍不住问道：“秦厂长，贵厂投入这么大力量建设研发车间，想必是对新产品有十足的把握了？听说你们准备上马新式柴油机项目？”

这才是他们此行的核心目的。

秦奋坦然一笑：“钱科长消息灵通。我们确实有这方面的规划。农业机械，动力先行。没有好的发动机，再好的农具也只是个空架子。我们红星厂想要长远发展，就必须掌握核心动力技术。”

“秦厂长好魄力！”钱卫东语气复杂地赞了一句，随即又带着一丝考较的意味问道：“柴油机技术可不比水泵，从设计、材料、铸造、精密加工到热处理、装配调试，每一个环节都是硬骨头。不知秦厂长对技术路线和关键瓶颈，有何高见？”

这是想探秦奋的虚实了。

秦奋心中了然，却不直接回答，反而看向一旁的空地，悠然道：“高见谈不上。我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不过，我认为，未来的小型柴油机，必然是朝着更高效、更紧凑、更可靠、更节能环保的方向发展。比如单缸风冷结构，在小型农机上就有很大的优势，结构简单，维护方便，对散热条件要求也不高。”

他没有提XF-D170F的具体参数，只是泛泛而谈了一些方向性的思考。但这些思考，却精准地切中了小型柴油机发展的脉搏。他脑海中的“图谱”所展示的技术，本就超越了这个时代。

钱卫东和赵启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讶。秦奋的这番话，虽然没有透露任何具体技术细节，但其对柴油机发展趋势的把握，却显示出非同一般的见识。

“所以，这个研发车间，我们会配备必要的测试设备，比如发动机测功机、油耗仪、排放分析仪等等。我们还会建立一个小型的材料实验室，研究适合我们产品的铸铁和合金材料。”秦奋指着规划图纸上的区域，侃侃而谈，仿佛那些先进的设备已经安装到位，科研工作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

他描述的景象，即使是洛河拖拉机厂这样的大厂，在小型发动机研发方面，也未必有如此清晰和超前的规划。

赵启明忍不住问道：“秦厂长，恕我直言，建设这样一个高标准的研发车间，投入巨大。而且，柴油机研发周期长，风险高，贵厂如何保证研发成功并收回投资呢？”

秦奋微微一笑，眼神明亮而坚定：“赵工程师问到点子上了。风险确实存在，但我们红星厂，从不惧怕挑战。至于回报，我相信，只要我们能拿出真正过硬的产品，市场会给我们最好的答案。而且，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我们起步晚，但我们不想永远跟在别人后面。”

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理想主义的激情，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钱卫东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心中五味杂陈。曾几何时，他们这些老牌国营厂的技术人员，也曾有过这样的激情和抱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僵化的体制和保守的观念所消磨。而现在，这种久违的锐气，却在一个小小的社队企业厂长身上重现了。

中午，秦奋在厂里的小食堂招待了考察组一行。简单的四菜一汤，却也干净可口。饭桌上，钱卫东等人旁敲侧击地又问了一些关于柴油机具体型号、技术来源等问题，都被秦奋不着痕迹地引开了话题，只强调是“自主研发，博采众长”。

一顿饭下来，考察组对红星厂的了解更深了一层，对秦奋的评价也更高了一筹。这个年轻人，不仅技术上深不可测，言谈举止也滴水不漏，想从他嘴里套出核心机密，难！

下午，考察组踏上了归程。

吉普车上，钱卫东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赵启明则望着窗外飞逝的田野，开口道：“钱科长，这个秦奋，不简单。红星厂虽然小，但潜力巨大。尤其是他们那个研发车间的规划，如果真能实现，恐怕将来……”

钱卫东睁开眼，叹了口气：“是啊，后生可畏。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运气好，搞出了一款不错的水泵。现在看来，那个秦奋，是有真本事，也有大野心。他说的没错，农业机械，动力先行。如果他们真能在小型柴油机上搞出名堂，对现有市场格局的冲击，恐怕比‘远风’水泵还要大。”

“那孙副厂长那边……”赵启明问道。

钱卫东眼神深邃：“如实汇报吧。这个红星厂，这个秦奋，值得我们高度重视。至于孙副厂长会如何决策，那就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平静的农机行业，恐怕要因为这个年轻的秦奋，而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浪。

送走洛河厂的人，刘栓柱和李大柱兴奋地围着秦奋。

“厂长，您可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那些大厂的专家给镇住了！”刘栓柱咧着嘴笑，满脸崇拜。

李大柱也憨厚地说道：“是啊厂长，我看那个钱科长，后来都不怎么说话了，肯定是被您的设想给惊着了！”

秦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笑道：“行了，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个开始。人家是来摸咱们底的，咱们也通过这次机会，了解了一下大厂的关注点。真正要让他们刮目相看，还得靠咱们拿出实打实的柴油机来！”

他望向研发车间工地的方向，眼神坚定：“我们的路还长着呢。接下来，加紧学习，研发车间的建设也要催一催进度。争取早日让我们红星厂的第二台‘大家伙’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