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杀生
梁夫人三十余岁,入府多年,膝下一直无出。故而经常喜欢去城外那座菩萨庙里拜佛求子。
偶有一日,在山庙外撞见了初鸿便一见欢喜。后来三番五次差人游说,要将初鸿收为义女,带在身旁抚养。
付墨生起初并不同意这桩事。
初鸿与他虽无血缘关系,但两人相依为命数年,早已亲如兄妹,也习惯了彼此相伴。即使住着并不遮风挡雨的荒凉野庙,挤在干草堆里分食着同一块烙饼,两人依然甘之如饴。
付墨生读过些许书,写得一手好字。偶尔在城中摆摊,帮人代写书信。也能挣得些许银钱过活日子,并不艰辛。
可以说平凡之下,乐在其中。
直到半个月前,初鸿生了场大病。少年拿出积攒多年的所有家当,依然请不动九狮莲城里的莫大夫出手,他才意识到原来平凡不是福,而是一种罪过。
甘于平凡的人,生活总是喜欢愚弄。扛过了才是福,抗不过,便是罪了。
付墨生不认这罪。
那日也是大雨未歇,他背着病重的初鸿步行二十里,入城求了梁夫人。
梁夫人极为心善。
她并未以出手相助作为交易去换取要将初鸿收为义女的答复,反而亲自去请了莫大夫过府救人。
初鸿大病得愈。
付墨生静坐在南熏斋外,听着雨声想了整夜,最终决定答应梁夫人的请求。
舍不得是真的。
给不了小丫头安稳的生活也是真的。
付墨生选择向平凡低头,次日一早便离开了梁府。他知道自己走时,初鸿那丫头哭了,哭得很伤心。
宽慰的是,梁夫人善名在外,又对初鸿喜爱得紧,他的万般挂心也终于可以减去千般,余下九千待时光熬散。
……
付墨生甫一收伞,一身墨绿缎面留仙裙的梁夫人便热情地拉起少年手臂,“瓢泼大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瞧你这一身湿漉漉的,也不怕着了凉。”
话没说完,就拉着少年进入了南熏斋。并吩咐侍女去取一身干净的衣裳,给少年更衣换上。
梁夫人展露的熟络关怀让付墨生一时间受宠若惊。连忙蜷缩手臂,朝梁夫人见了个礼,“不敢劳烦夫人。墨生此来,只想见见初鸿,顺便……与丫头道个别。”
梁夫人美眸明亮,闪过讶异之色,“怎么,你要离开了?”
付墨生低头嗯了声。
他想去鸿都学宫修行,弄清藏在自己身体里的秘密。只是这话不可与外人言,故而没有过多解释。
他抬头望向门外,见是两名侍女捧来干净衣裳与茶水,并非初鸿现身,神色难掩失落,“梁夫人,初鸿她……”
少年自知冒昧来访多有叨扰。毕竟初鸿如今已是梁夫人义女,名义上来说,他成为了外人。就算梁夫人有心阻拦,不让二人相见,少年也无可奈何。故而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催问了。
“放心,我已命人去请了。”梁夫人莞尔一笑,安抚少年,邀其入座,“就算脸面薄,不肯换身衣裳,至少也把这碗姜茶喝了。若是着了凉,小丫头可就要记恨我这义母冷落了她心心念念的付哥哥了。”
付墨生歉笑。只好端起姜茶,轻啜了口。
梁夫人露出满意的笑容,纤纤玉指摆弄着她的错金螭龙镯,缓缓开口:“其实你若愿意,也可留在这府里,大小寻个差事,以后日日可见,也省的初鸿那丫头整天惦记,茶饭不思。”
付墨生忽觉眼前恍惚,晃了晃脑袋,望向对面,见那梁夫人脸上的关怀之色消失殆尽,说话的口吻也似乎冰冷了些,他只当自己挨雨着了凉,出现了幻觉,并未多想。
“多,多谢梁夫人好意。您愿收养初鸿,已是……已是莫大恩惠,墨生岂敢再多央求。”付墨生的恍惚感愈发严重,此刻只觉天旋地转,好不难受。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只求夫人能早些,早些让我兄妹相……”
少年的话并未说完,身体前倾一头栽地。
那位原本端着姜茶的侍女弯下腰身从袖中掏出匕首,极为熟练地往少年心房捅去。
一刀,两刀……
然后是肚腹,一刀,两刀。
眉心,两刀。
割喉,两刀。
手筋脚筋,各自两刀。
整整十二刀,刀刀凌厉果决,没有半点儿拖泥带水和犹豫。做完这一切后,与另外一名捧衣侍女抬起已无半点儿鼻息的少年,走出了南熏斋。
随后几名奴仆闯入,端水的端水,抹地的抹地。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南熏斋干净如初,半点儿血迹也瞧不见了。
而梁夫人由始至终都坐在那里把弄着她的错金螭龙镯,仿佛她只是泼了一盏茶,淹死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何须一提?又何须一顾?
……
傍晚。
梁府的后门推出了一辆货物车,车上盖着一大张油布,油布上还掩着草席。推车的是个身形魁梧的老汉,披蓑衣戴斗笠。随行还有两位府邸护卫,高靴,撑伞。
出城之后,一路向西。
九狮莲城城西十里地有一处乱葬岗,埋骨不计其数。终年阴气森森,白骨累累,乌鸦盘旋,虫兽流连。
梁府的货物车停在乱葬岗的山崖畔,惊飞一阵乌鸦。
黑夜大雨中,推车老汉掀开草席和油布,搬动少年那已鲜血流尽惨白得不忍睹目的尸体,走到崖边,丢了下去。
乱葬岗里,无数虫兽抬头。见食心喜,纷纷扑上……
“小兄弟呀,你别怪咱把你丢在这乱葬岗。咱也是拿人钱财,奉命行事,我不照做,那也是要掉脑袋的呀。你在天有灵,看在老哥我将你兄妹二人抛尸在同一地儿的面上,原谅哥哥吧。”
蓑衣斗笠的老汉抛尸之后,燃起了一炷香,双手合十,将那香夹在掌心,山崖畔上来回踱步,四面朝拜。
两位护卫不屑一笑。
“老张,你这般胆小,可不适合干抛尸人行当。”
“嘿嘿,没办法,胆小是天生的,改不了了。”
“话说回来,你这东也拜、西也拜的,管用吗?”
“管用!怎么不管用?老张我干这损阴德的勾当几十年了,若不管点用,哪还能活蹦乱跳活到现在?有句老话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看呐,你们还是学我一样,敬一敬亡人吧。”
两护卫嗤之以鼻。
“怕什么,咱们有刀,就算这乱葬岗的冤魂找上门来,也保准割了它的头颅下酒喝。”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