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疙瘩风云:烽烟里的草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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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山林血路

山风裹着腐叶的腥气灌进领口时,赵铁柱的小腿突然一软。荆棘丛里伸出的枯枝勾住裤脚,在结着血痂的伤口上又撕开道口子,暗红色的血珠渗出来,滴在脚下的腐殖土里,转眼就被黑色的泥土吞噬。

他攥着王石头的镰刀,刀刃上还沾着半干的血,在暮色里泛着诡异的光。身后传来犬吠声,还有鬼子叽里呱啦的叫嚷,刺刀挑开灌木丛的声音像毒蛇吐信,越来越近。赵铁柱把铡刀横在胸前,刀把上的包浆蹭着掌心的汗,让他想起爹在世时,总说这刀能镇宅,现在却成了催命符。

“小兔崽子,跑啊!”突然响起的粗粝吼声惊得赵铁柱浑身一颤。他抬头望去,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斜倚在歪脖子松树上,脚边蹲着只毛色灰黑的猎犬,正呲着獠牙朝他低吼。汉子手里的猎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另一只手抓着酒葫芦,仰头灌了口酒,酒水顺着下巴的胡茬往下淌,在鹿皮袄上洇出深色的印记。

“你是...胡子?”赵铁柱握紧镰刀,后背紧紧贴住冰凉的树干。他在村里听老辈人说过,这虎头山的山林队,既劫富济贫,也抢过路客商,是群不好惹的主。

络腮胡汉子咧嘴一笑,露出颗缺了半颗的门牙:“老子是孙老歪,虎头山的大当家。今儿个撞见你这血人,说说,杀了几个鬼子?”他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子弹擦过树梢的尖啸,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盖在赵铁柱脚背上。

不等赵铁柱回答,孙老歪突然抬手,猎枪喷出火舌。一只追着赵铁柱的狼狗应声倒地,抽搐两下没了动静。“带着伤还能跑这么远,是条汉子。”孙老歪吹了吹枪口的青烟,冲他一扬下巴,“想活命,就跟上。”

赵铁柱犹豫片刻,咬咬牙跟了上去。孙老歪的猎犬在前面带路,专挑布满青苔的岩石和荆棘丛生的小道走。他这才发现,看似杂乱的山林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刻在树干上的标记,或是三道并排的刀痕,或是用红漆画的小箭头。

夜色渐深,他们来到半山腰一处隐蔽的山洞。洞口挂着厚厚的兽皮帘子,刚掀开,一股浓烈的酒气、汗酸味和烤野味的香气扑面而来。洞内点着几盏油灯,二十来个汉子或坐或躺,有的在擦拭枪支,有的围着火堆分食鹿肉。看见孙老歪带着个陌生人进来,众人立刻警惕起来,好几把枪对准了赵铁柱。

“都把家伙收起来!”孙老歪把猎枪往地上一杵,震得洞顶的碎石簌簌掉落,“这小子宰了三个鬼子,是给咱虎头山长脸的人!”他踢过个木凳,示意赵铁柱坐下,又丢来块烤得焦香的野猪肉,“吃吧,吃饱了才有劲儿报仇。”

赵铁柱接过肉,喉咙却像被苞米秸秆堵住。他想起秀兰蜷缩在灶台边的模样,想起王石头攥着镰刀的手,还有村子里冲天的火光。肉咬在嘴里,没了半点滋味,反倒是眼眶发热,他赶忙低下头,用袖口狠狠擦了把脸。

“咋,杀了鬼子反倒哭鼻子?”角落里传来嗤笑。一个瘦高个汉子凑过来,刀疤从左眼一直延伸到嘴角,眼神里满是挑衅,“有本事跟老子过两招,别在这儿装孬种!”

“座山雕,你他妈少挑事!”孙老歪骂道,但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赵铁柱慢慢站起身,活动了下酸麻的肩膀。他想起在村里,农闲时和后生们摔跤、掰手腕,虽然没学过什么功夫,但凭着一身蛮力,还没怕过谁。“来吧。”他闷声说道,握紧了拳头。

两人面对面站定,座山雕突然发难,一记直拳朝着赵铁柱面门袭来。赵铁柱侧身躲开,顺势抓住对方手腕,猛地一拉,座山雕踉跄着往前冲。没等他站稳,赵铁柱抬腿横扫,座山雕被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洞内一片哗然。座山雕恼羞成怒,从靴筒里抽出匕首,寒光一闪,直刺赵铁柱小腹。千钧一发之际,孙老歪抄起酒葫芦砸过去,“当啷”一声,匕首掉在地上。“都他妈是自家兄弟,动刀子算什么本事!”孙老歪骂道,“柱子,不错,有种!”

这一夜,赵铁柱躺在干草堆上,听着洞外呼啸的山风,怎么也睡不着。他盯着洞顶跳动的油灯影子,琢磨着孙老歪说的话。“想报仇,光靠你一个人不行。”孙老歪喝酒时说,“跟着我们,杀鬼子,抢军火,让小日本知道,咱东北爷们儿不是好惹的!”

天快亮时,洞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放哨的喽啰冲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大当家,鬼子摸上山了!少说有一个小队,还带着机枪!”

洞内顿时乱作一团,汉子们抄起家伙就往外跑。孙老歪把一杆老套筒塞给赵铁柱:“会打枪吗?”赵铁柱摇摇头,他只在王石头家见过猎枪,从没摸过这铁疙瘩。“学着点!”孙老歪麻利地拉动枪栓,“看见鬼子就扣扳机,别怕!”

赵铁柱跟着众人摸到山腰的一处断崖。下面是条蜿蜒的小路,借着熹微的晨光,能看见一队鬼子正端着枪,小心翼翼地往上爬。最前面的鬼子举着膏药旗,红通通的太阳图案刺得赵铁柱眼睛生疼。

“打!”孙老歪一声令下,枪声顿时响成一片。赵铁柱学着别人的样子,瞄准鬼子扣动扳机。后坐力震得他肩膀发麻,子弹却不知飞到哪儿去了。但他不气馁,接连扣动扳机,直到枪膛里没了子弹。

鬼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纷纷躲到树后还击。机枪吐出火舌,子弹打得岩石火星四溅。座山雕突然惨叫一声,肩膀中弹,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裳。赵铁柱见状,抓起块石头就往下砸,石头滚下山坡,在鬼子群里炸开,惊得他们一阵慌乱。

战斗持续了半个多时辰,鬼子始终没能攻上来。眼见天色大亮,鬼子的增援随时可能赶到,孙老歪下令撤退。撤退途中,赵铁柱发现有条隐秘的小路,路边的草丛里藏着几坛酒,还有些风干的兽肉。“这是咱们的补给点。”孙老歪一边往嘴里塞肉干,一边说,“在这山里,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们在山林里兜兜转转,又躲了两天。这两天里,赵铁柱学会了如何给枪上油,如何根据鸟叫判断是否有危险,也知道了孙老歪的过去。原来孙老歪年轻时也是个本分的猎户,因为打死了作恶的县太爷儿子,才被逼上梁山。

“咱们和鬼子的仇,不共戴天。”孙老歪望着远处被云雾笼罩的山峰,眼神坚定,“但光靠打打杀杀没用,得想办法联合更多人。听说抗联在这一带活动,要是能和他们接上...”他的话没说完,突然警觉地竖起耳朵。

“不好,鬼子的探照灯!”座山雕指着山下惊呼。只见几道雪亮的光柱划破夜空,正朝着他们藏身的方向扫来。孙老歪脸色一变,立刻下令分散突围。

赵铁柱跟着孙老歪和几个喽啰往东边跑,脚下的碎石不时打滑。身后传来鬼子的喊叫声和军犬的狂吠,越来越近。突然,一颗照明弹升上天空,惨白的光照亮了整片山林。

“分开跑!”孙老歪一把将赵铁柱推进旁边的灌木丛,“记住,活着才有希望!”说完,他带着其他人往相反方向跑去,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引开鬼子。

赵铁柱趴在灌木丛里,大气都不敢出。他听见鬼子的脚步声从身边经过,刺刀挑开枝叶的声音就在头顶。一只军靴差点踩在他手上,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敢爬出来。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偶尔传来的枪声和惨叫声打破寂静。赵铁柱摸了摸腰间的镰刀和那杆老套筒,朝着孙老歪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转身,朝着更深的山林走去。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这条山林血路,他必须走下去,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