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咫尺之间
周一的晨会上，班主任李老师推了推眼镜，宣布要重新调整座位。
“这次按身高排，“她手里拿着名单，“我会念到名字的同学依次入座。“
小满站在女生队伍的中间，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男生队伍末端的沈星河。这两周他好像又长高了些，校服裤脚已经有些短了，露出一截瘦削的脚踝。
“林小雨，第三排第二个。林小满，第三排第三个。“
小满拎着书包走向指定位置，心脏突然漏跳一拍——第三排第三个是靠窗的位置，而按照男女间隔的惯例，她的同桌将会是......
“沈星河，第三排第四个。“
教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小满听见身后几个女生小声的议论，但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正缓步走来的身影上。沈星河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安静地把书包放在桌上，然后坐了下来。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却像是隔着一整个世界。
第一节课是数学。小满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但余光总是忍不住瞥向右侧。沈星河听课的姿势很端正，背挺得笔直，右手握着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他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每一行都像用尺子量过一样整齐。
“这个题型很重要，大家记一下。“数学老师敲了敲黑板。
小满匆忙低头抄写，却不小心碰掉了橡皮。橡皮滚过过道，停在沈星河的椅子下面。
她犹豫了一下，正准备弯腰去捡，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捡起了那块粉色橡皮。沈星河没有看她，只是把橡皮轻轻放在两人桌子相接的角落，然后继续记他的笔记。
“谢谢。“小满小声说。
沈星河的动作顿了一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上午最后一节课前，林小雨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怎么样？和冰山同桌什么感觉？“她挤眉弄眼地问。
小满正想回答，余光看见沈星河拿着水杯从后门走进来，立刻闭上了嘴。他经过她们身边时，小满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肥皂味，干净得不像这个年纪的男生。
“他好像从来不去小卖部，“林小雨看着沈星河的背影，“午饭也总是吃自己带的饭团。“
小满想起在医院看到的一幕，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她知道那些饭团里通常只有一点点腌萝卜或者梅干，因为沈星河要把钱省下来给妈妈买药。
上课铃响了，小满回到座位，发现桌上多了一张叠成方块的纸条。她偷偷瞄了一眼沈星河，他正专注地看着课本，仿佛对纸条一无所知。
小满在课桌下小心地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
“放学后能等我一下吗？“
她的心跳突然加速，手心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下午的英语课，老师要求同桌之间练习对话。小满紧张地转向沈星河，发现他已经合上了课本，正静静地看着她。
“你先开始吧。“他说。
这是两周来他第一次主动对她说话。小满注意到他的声音比初中时低沉了许多，但那种特殊的质感还在，像砂纸轻轻摩擦过耳膜。
“Hi， my name is Xiao Man...“她结结巴巴地开始，突然意识到自己用的是初中时他们一起练习英语的情景。
沈星河的眼睛微微弯了一下，像是想起了同样的回忆。“Hi， Xiao Man. I'm Shen Xinghe.“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We were classmates in junior high.“
小满惊讶地睁大眼睛。这是沈星河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承认认识她。
“Really?“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Then why did you pretend not to know me?“
沈星河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I had my reasons.“
英语老师走过来打断了他们：“Very good! But try to use more complex sentences， you two.“
对话被迫终止，但某种无形的隔阂似乎被打破了。
放学铃响起时，小满故意放慢收拾书包的速度。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光，只剩下她和沈星河。夕阳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想说什么？“小满鼓起勇气问道。
沈星河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熟悉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五颗褪色的纸星星。“这个，是你拿走的吧？“
小满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她没想到他会发现，更没想到他会直接问出来。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当初那个幼稚的举动。
“没关系。“沈星河轻轻晃了晃瓶子，纸星星在里面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
一阵沉默。远处传来篮球场上男生们的喊叫声，显得教室里更加安静。
“为什么回来？“小满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沈星河望向窗外，夕阳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妈妈需要更好的治疗。而且......“他停顿了一下，“债务还清了。“
小满注意到他说“债务还清了“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瓶，指节微微发白。
“这两年，你在哪里？“
“广东。一个电子厂。“沈星河的回答简短得近乎敷衍，但至少他愿意回答了，这已经是进步。
小满想问更多，但沈星河突然站起身：“不早了，我该去医院了。“
“我跟你一起去。“小满脱口而出。
沈星河愣了一下，摇摇头：“不用了。“
“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小满固执地问。
沈星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刺痛了。“小满，“他轻声说，“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第二天早上，小满特意带了两个便当盒。一个给自己，一个悄悄塞进了沈星河的课桌。
上午第三节课间，她看见沈星河发现了便当，疑惑地环顾四周。小满假装专心看书，但嘴角忍不住上扬。
午饭时间，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沈星河慢慢打开便当盒，里面是精心准备的蛋包饭、炸鸡块和蔬菜沙拉。
“这是你做的？”他问。
小满点点头：“我妈妈教我的。你......要不要一起吃？“
沈星河盯着便当看了很久，久到小满以为他会拒绝。但最终，他轻轻说了声“谢谢“，然后拿起筷子。
他们沉默地吃着午饭，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带。偶尔筷子相碰，发出轻微的声响。
“很好吃。“沈星河突然说。
小满惊讶地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阳光照进他漆黑的瞳孔，映出一圈金色的光晕。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初中时那个会揉她头发的沈星河。
“你妈妈......身体好些了吗？“小满小心地问。
沈星河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老样子。需要长期治疗。“
“医药费很贵吧？“
“嗯。“沈星河放下筷子，“但我找到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教初中数学。“
小满想起他笔记本上记录的账目，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总是疲惫不堪。白天上学，晚上打工，周末还要去医院照顾妈妈——这样的生活，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太过沉重了。
“我可以帮忙。“她冲动地说。
沈星河摇摇头：“不用。“
“为什么总是拒绝别人的好意？“小满有些生气地问。
沈星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因为不想欠更多还不起的债。“
周五的生物课，老师安排了一个小组实验，要求同桌合作完成。小满和沈星河被分到观察洋葱表皮细胞的实验。
“你来操作显微镜。“沈星河说。
小满小心翼翼地调整焦距，突然感觉沈星河靠近了一些，他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耳际。
“看到细胞壁了吗？”他问。
小满点点头，不敢转头，怕一转头就会碰到他的脸。沈星河身上那股干净的肥皂味萦绕在鼻尖，让她想起初中时他们一起在实验室做实验的日子。
“记得初中有一次，你把显微镜对准了自己的手指吗？“沈星河突然说。
小满惊讶地转头看他：“你还记得？“
“嗯。“沈星河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你当时说看到了外星人基地。“
他们相视一笑，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实验结束后，沈星河主动收拾了器材，还帮小满擦了桌子。
“明天......“小满鼓起勇气问，“我能去医院看看阿姨吗？她可能还记得我。“
沈星河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她经常提起你。“
这个简单的回答让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原来在这两年里，不仅她记得沈星河，沈星河和他妈妈也一直记得她。
周六早晨，小满特意早起做了便当，还买了一束康乃馨。她站在医院门口等沈星河，紧张得手心冒汗。
沈星河准时出现在约定的地点，看到小满手里的花和便当，愣了一下：“不用这么麻烦的。“
“我想给阿姨留个好印象嘛。“小满笑着说。
走进病房时，小满几乎认不出床上那个消瘦的女人是记忆中温柔的沈阿姨。但当她看到小满，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小满？真的是你吗？“沈阿姨的声音虚弱但充满惊喜，“星河说你和他又成了同学，我还不相信......“
小满把花放在床头柜上，握住沈阿姨伸出的手。那只手瘦得几乎皮包骨，却依然温暖。
“阿姨，我带了便当，是您以前教我的那种蛋包饭。“小满说。
沈阿姨的眼睛湿润了：“你还记得啊......“
沈星河站在窗边，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看不清表情。但小满注意到，他紧绷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些。
当小满帮沈阿姨整理头发时，听见沈阿姨小声对沈星河说：“这孩子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善良。“
沈星河没有回答，但当他接过小满递来的毛巾时，他们的手指短暂地相触，小满感觉到他的指尖微微颤抖。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那堵冰筑的墙，裂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