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独步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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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烟火压痕

指尖那缕苍白火苗的冰冷触感,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陈砚的感知。它并非持续的剧痛,而是一种恒定存在的、深入骨髓的异样感,时刻提醒着他:平静的“苟活”已然终结,他正被那至高无上的冰冷意志时刻“注视”着。

陋巷深处的破屋无法再提供安宁。那冰冷的“标记”如同无形的探针,穿透了残破的土墙,固执地昭示着他的存在。陈砚深知,继续龟缩,只会让这烙印在宇宙底层的“异数”信号越来越清晰,直至引来更直接、更无法回避的“清理”。

他需要更大的“烟火”。

于是,在破城后的第七日,当城中混乱稍歇,幸存者们开始麻木地清理废墟、寻找亲人的尸骸时,听雨轩茶馆斜对面,一个被倒塌的杂物棚勉强遮挡的街角,支起了一张缺了角的破木桌。

桌上,一块油光发亮、边缘磨损的醒木,一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里是浑浊的、浮着草梗的茶水。

桌后,陈砚换上了一件洗得更白的青衫,袖口的毛边更加显眼。他脸上那层被生活磨砺出的倦怠,此刻显得格外沉重,仿佛连眼皮都懒得完全抬起。他坐在一张三条腿的破凳上(第四条用半块砖垫着),背靠着断墙剥落的土坯,整个人几乎要融入这片狼藉的背景里。

没有锣鼓,没有吆喝。他只是坐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

然而,当第一个衣衫褴褛、眼神空洞的幸存者,拖着疲惫的脚步茫然走过街角,目光无意中扫过那张破桌和桌后的人影时,脚步顿住了。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那些刚从地狱边缘爬回来、心魂未定、急需一点“活着”的证明或短暂麻木的可怜人,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慢慢围拢过来。

他们认出了这个说书人。听雨轩茶馆塌了大半,里面的人据说都死绝了,化为灰烬……只有这个说书人,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身上似乎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属于“灾前”的熟悉感。

“……说一段吧,陈先生?”一个抱着半岁婴孩、脸上还带着黑灰泪痕的妇人,声音嘶哑地恳求道。她怀里的孩子饿得哭声都微弱了。

陈砚眼皮都没抬,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指,在粗陶碗沿上轻轻叩了一下。

嗒。

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围拢过来的十几双麻木而期盼的眼睛里,激起了一丝微澜。

他清了清嗓子,那砂砾般的声音响起,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却奇异地穿透了街角的风声和远处隐约的哭嚎。

“……上回书未尽,今日续残章。话说那寒潭老蛟,千年苦修,熬过了九重雷劫,褪尽凡鳞,化出龙角峥嵘,只待跃出寒潭,腾云驾雾,扶摇九天……”他的声音平铺直叙,毫无激情,如同在念一本枯燥的账册。讲的依旧是那老掉牙的、被凡人津津乐道的“寒潭老蛟化龙”的故事。

围拢的灾民们却听得入了神。这熟悉的、毫无波澜的语调,这老套的故事,此刻却成了他们混乱世界里唯一稳定的锚点。他们的眼神渐渐聚焦在陈砚那张疲惫的脸上,呼吸随着那平淡的叙述节奏慢慢平缓下来。妇人怀中的婴儿也奇迹般地停止了哭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懵懂地望着说书人。

**市井烟火气,凡俗众生念。**

陈砚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这些凡俗的、充满了劫后余悸、迷茫、痛苦乃至一丝渺茫期盼的微弱念头丝丝缕缕地汇聚过来,缠绕在他身上,那扎根于左手无名指骨深处的冰冷“烙印”,似乎被一层无形的、浑浊的“泥浆”覆盖住了。

它依旧存在,那冰冷刺骨的异样感并未消失,但就像一块滚烫的烙铁被厚厚的湿泥包裹,其散发出的、足以被天道清晰捕捉的“异数”信号,被暂时地、极大地削弱了!这凡尘的浊气、众生的杂念,成了他最好的伪装和缓冲层。

他继续说着,声音平淡无波,讲述着老蛟如何搅动风云,如何引来觊觎的修士,如何在关键时刻又苟回寒潭深处……每一个字吐出,都仿佛在无形中加固着这层由凡俗烟火构筑的“屏障”。他需要这声音,需要这听众,需要这片嘈杂、混乱、充满痛苦却也生机未绝的废墟街角。

就在这时——

嗡!!!

左手无名指骨深处,那被烟火气暂时压制的冰冷烙印,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尖锐的“锁定”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獠牙,猛地刺入陈砚的感知!

这一次,并非来自高渺的天道本身!

这锁定感带着一种极其阴冷、扭曲、充满了**人为**恶意的气息!它像一条滑腻的、带着倒刺的舌头,贪婪地舔舐着天道烙印散发出的微弱波动,精准地沿着那无形的连接线,反向追踪而来!

目标,并非陈砚!

这锁定感的目标,是另一个与天道烙印产生了微弱共鸣的存在!

陈砚平淡的叙述没有丝毫停顿,眼神却瞬间冷了下去,如同冰封的深潭。他借着端起粗陶碗喝茶的动作,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街角对面——那片被烧得只剩下焦黑骨架的听雨轩茶馆废墟。

废墟深处,断墙的阴影里,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紫金色光芒,正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地闪烁着!那光芒微弱到几乎被尘埃掩盖,却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绝望感,正与陈砚指骨深处的天道烙印产生着一种极其隐晦、极其不祥的共鸣!

九皇子!

那个本该远遁的皇子!他袖中那件被陈砚亲手封印的皇室秘宝,此刻显然正遭受着某种可怕力量的冲击,濒临崩溃!而这件蕴含了皇家气运与古老法则的秘宝,在濒临毁灭时散逸出的波动,竟意外地与陈砚身上的天道烙印产生了共振,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暴露了位置,也引来了猎手!

锁定九皇子的那股阴冷扭曲的气息,正贪婪地顺着这共振的“丝线”,试图反向侵蚀、定位陈砚的存在!

麻烦,接踵而至。

陈砚放下茶碗,碗底与破木桌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眼皮微抬,目光似乎穿透了残破的听雨轩废墟,看到了更深处的情形——

一个穿着灰色不起眼布袍的身影,如同从阴影本身凝聚而成,正悄无声息地站在九皇子藏身的断墙之后。那人身形佝偻,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干枯如鸡爪般的手。其中一只手,正缓缓抬起,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粘稠、仿佛由无数细小怨魂凝聚而成的暗灰色气流,无声无息地按向九皇子藏身之处那点微弱紫金光芒的来源!

那暗灰色气流所过之处,连光线和尘埃都仿佛被“吞噬”了,留下一道道短暂的、令人心悸的虚无轨迹!九皇子身上那件锦袍爆发出最后一丝抵抗的紫金光芒,却在瞬间被那灰色气流侵蚀、污染,如同被泼了浓酸的丝绸,迅速黯淡、朽坏!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充满了极致痛苦的闷哼,从废墟深处传来!

陈砚甚至能“听”到九皇子袖中那件皇室秘宝核心禁制寸寸碎裂的哀鸣!以及那灰色气流中蕴含的、正在疯狂侵蚀九皇子生命本源的恶毒力量!

九皇子不能死在这里,至少现在不能。他身上的皇室秘宝和其引发的与天道烙印的共振,一旦彻底崩溃爆发,无异于在陈砚试图隐匿的“烟火”屏障上点起一盏刺目的信号灯!

陈砚眼中那深沉的厌烦几乎要化为实质。他缓缓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街角浑浊的空气、凡人的绝望、还有这该死的麻烦,一起吸入肺腑。

他放下茶碗,右手食指的指尖,在桌面上那块油光发亮的醒木边缘,极其轻微地、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般,叩了一下。

嗒。

声音比刚才叩碗沿更轻,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然而——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精准到极致的“震荡”之力,沿着桌面、地面、空气……以一种超越凡俗理解的、近乎“规则传递”的方式,瞬间穿透了街角的距离,无视了听雨轩废墟的阻隔!

这股力量的目标,并非那个散发着阴冷扭曲气息的灰袍人,而是他按向九皇子、缠绕着粘稠暗灰色气流的那只干枯手掌!

就在那暗灰色气流即将彻底淹没九皇子袖中最后一点紫金光芒、并将其生命本源一同污染的刹那——

灰袍人那只干枯如爪的手,动作毫无征兆地一僵!

他指尖萦绕的、充满吞噬之力的暗灰色气流,如同被投入沸油的雪片,猛地向内一缩,随即剧烈地、无声地沸腾、溃散!仿佛被某种更高层级的、无形的“秩序”之力强行打乱了其混乱的本质!

一股沛然莫御、却又凝练到极点的反震之力,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顺着那溃散的气流,狠狠反冲回灰袍人的指尖!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朽木破裂的声音响起。

灰袍人那只按下的干枯手掌,食指的指尖,连带着指甲盖下的一小块指骨,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齑粉!没有鲜血,没有碎骨,只有一缕极其细微的、同样粘稠的暗灰色烟雾从那断口处逸散出来,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灰袍人身体猛地一震,佝偻的身形瞬间绷直!他那一直隐藏在阴影中的头猛地抬起,兜帽下两点幽绿色的、如同磷火般的目光,第一次清晰显露,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被冒犯的暴怒,穿透废墟的阻隔,死死地钉向了街角——钉在了那个依旧端坐破桌之后、仿佛只是被风吹动了衣角的青衫说书人身上!

四目,隔着一片狼藉的废墟,在弥漫着焦糊、血腥与凡尘烟火气的空气中,无声地对撞!

街角,听书的灾民们毫无所觉,依旧沉浸在那平淡的“寒潭老蛟”故事里,为老蛟又一次成功“苟”回深潭而露出麻木的庆幸。

陈砚面无表情,缓缓端起粗陶碗,又啜饮了一口浑浊的茶水,喉结滚动了一下。

指骨深处的冰冷烙印,在方才那精准一击后,似乎因力量的轻微扰动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灼人地“跳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警告。

更大的麻烦,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