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晨光沾露香

天刚擦亮，东边山头只透出些微朦胧的灰白，李家洼村还沉在最后一点清梦里。露水重，山坳里湿漉漉的薄雾像轻纱般流淌，缠绕着半山腰的竹林，又低低地漫到坡下的田埂边。

李青山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板院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直冲肺腑的凉气。

水润润的，带着刚破土的草芽和泥腥子味儿。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感觉从鼻腔到心口都像是被清冽的山泉水洗了一遍。城市的尾气、写字楼里恒温空调那股捂得慌的味儿，都在这口清气里被涤荡得干干净净。

舒服。

他卷起裤管，赤着脚踩进自家三亩见方的洼地。脚下的泥土细软湿润，经过一夜露水的浸润，踩上去软绵绵又带着十足的弹性，冰凉的触感顺着脚底板直往上窜，却不刺骨，反而驱散了最后一点残存的睡意。

眼前这片他归乡后一点一滴收拾出来的田地，在晨光熹微中舒展着蓬勃的生命力。

最左边一陇是翠绿的生菜，叶片肥厚舒展，中心嫩黄的部分裹着大颗饱满的露珠，像托着一粒粒水晶。右边是油亮碧绿的小白菜，小巧精致，层层叠叠的叶子紧挨着，生机盎然。最打眼的还是中间那一大垄本地老品种的萝卜。

萝卜缨子长得格外精神，叶片深绿近墨，厚实坚韧，支棱八叉地挺立着，根根叶脉清晰可见，显得下方垄起的泥土鼓鼓囊囊，不知底下藏了多少货。清晨冷白的光线落在它们身上，在叶片边缘勾出一圈细碎的光晕。

李青山拎着个老竹篾编织的篮子，裤腿高高挽起，露着一截晒成小麦色的小腿。他在田垄间不紧不慢地走着，目光专注地扫过每一片叶子。

弯腰，伸手。

指尖捏住一颗小白菜靠近根部的位置，轻轻一拧。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脆利落的断裂声。水灵灵的小白菜就脱离了泥土，根部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他顺手在旁边的引水渠里涮了涮根上的泥，扔进篮子里。竹篾编的篮子底很快积起一层新鲜带露的菜叶子，翠色欲滴，露珠在晃动中滚落，渗进缝隙。

就这样，他一路走走停停，手指在叶片间灵巧地跳跃，或掐或提，专挑那最新鲜饱满的。篮子渐渐变得沉手。

最后，他在那垄最显眼的萝卜地前蹲了下来。

选了垄中间一株缨子格外粗壮油亮的，大手握住了根部上方，稳了稳。腰一沉，手臂用力，带着一种农民特有的协调劲头，手腕顺势轻轻一旋，往上一拔。

“啵”的一声闷响，像是泥土不舍得放开。

一个纺锤形的白萝卜应声而出。个头算中等，不算大得惊人，但皮色极好，白得像洗过的玉石，在朦胧天光下泛着润泽的光。沾着新鲜、深褐色的泥土碎块，沉甸甸地坠手。根须发达又完整，像是牢牢抓住了大地深处的养分。

拎着萝卜缨子，李青山走到引水渠边。清冽的山泉水汩汩流淌着，水底鹅卵石清晰可见。他把萝卜浸进水里，用手仔细抹去泥块，动作熟练又带着点对待珍贵之物的轻柔。

冰凉的溪水激得萝卜表皮更显晶莹剔透。洗净泥土，露出它莹白如玉的本体。

李青山就势蹲在渠边。手指并拢，掐住萝卜顶端比较细的地方，稍一用力。

“喀嚓！”

这一次的断裂声干脆得像山涧冰凌破碎。声音在寂静的清晨传出去好远，又很快被温吞的雾气吞没。

断口处露出的萝卜肉，白得晃眼。水珠迅速凝结在洁白的肉质纤维上，饱满得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滴出水来。一股极其纯粹、清爽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不是花香，不是果香，是一种仿佛清晨山林里最干净的风混合着清泉、初雪、以及阳光亲吻大地后混合出的味道，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如同新酿米酒般的甘甜，霸道地冲刷掉了周遭所有其他气息，只留下这纯粹的鲜。

李青山捏着断下来那截拇指大小的萝卜头，也没多想，顺手就塞进了嘴里。

牙齿切下去那一刻，口感好得让他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

脆！

脆得爽利无比，没有丝毫筋络的阻碍感。

甜！

清甜的汁水立刻在口腔里汹涌弥漫开来，顺着舌尖滑落喉咙，带着一股清泉直下的沁凉。完全没有普通萝卜常有的那股辛辣感和土腥气，只有纯粹到极致的甘美。

“嘎吱，嘎吱。”

他细细地咀嚼着，感受着那股清甜凉意在口中流转，咽下去，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舒适的暖意，就从胃里悄悄弥漫开来，微微发热，流向四肢百骸。那暖意不强，却足够熨帖，像是驱散了最后一丝山间清晨的湿寒，连带着昨夜给那棵遭了蚜虫的茄苗熬夜调配药水的点点倦怠，也仿佛被这口脆甜悄然扫去了些。

李青山咂了咂嘴，品味着那股清甜温热的余韵，满意地晃了晃脑袋。真是一天也离不开这地里的鲜甜。他随手将拔出来的萝卜丢进竹篮底部，压在那堆鲜嫩的小白菜上。起身，赤脚上的泥水在裤腿上蹭了蹭，继续他平静又忙碌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