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猎人
每一步,都像是在穿透实体化的阻力。
雪片不再是飘落,而是被一双无形暴戾的巨手攥紧、碾碎、然后带着尖啸狠狠砸向他们裸露的皮肤。风声是连续不断的低频嘶吼,如同某种垂死的巨兽在耳边疯狂喘息。能见度压缩到极限,前方三米之外的世界彻底消失,只有惨白与铅灰在旋转、混沌,拉扯着人的方向感。脚下并非坚实的土地,而是一片片松软如陷阱的雪窝,暗藏的废弃水泥块和冻得硬如钢铁的残破冻枝不时绊住脚踝。辐射值计数器早已被抛弃,但每个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方传来那种持续的、微弱的瘙痒感——这里是禁区腹地,无处可逃的核尘埃无声地腐蚀着每一寸暴露的皮肉。
卡佳在前方探路,身影在狂乱的风雪中如同飘摇的黑色纸片。她紧握军工铲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每一次试探雪面再抬脚落下都异常谨慎。身后传来尼古拉深一脚浅一脚的踉跄和神经质的低喘,几乎被暴风雪的呼啸淹没:“……顶角……阿尔乔姆,这个方向……顶角的计算是不是错了……摩擦力太大了……这风绝对有涡流!能量级超出常态……”
“闭嘴,尼古拉!”卡佳的厉喝穿透风雪,异常清晰,“节省你的‘计算’,看路!”
尼古拉像被抽了一鞭子,瑟缩了一下,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鼻翼翕动得飞快,嘴里只剩下无意义的齿音摩擦。
断断续续的风声之中,达莎的声音飘了过来,如同风中游丝:“……它们在……哭……很冷……那些……钢铁在说话……说……痛……”她纤细的身体几乎要被狂风吹得悬空,紧握着的冰冷钢管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阿尔乔姆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几乎是半拖着她往前走。透过厚实的衣物,他也能感觉到达莎轻微的颤抖。马克西姆在队伍末尾,高大的背影是最后一道可靠的屏障,脚步沉重但极其稳定,如同一座移动的堡垒。
“坚持住!”阿尔乔姆的声音在风里显得异常沙哑,他把卡在喉咙深处的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胃里一片冰冷翻腾。“‘孤岛’必须抵达Duga才能开启!”
“孤岛”——那个他笔记本中最后几页才写下、尚未与任何人详细探讨的紧急预案代号。名字本身就带着决绝的意味。
就在那时,他视野的边缘忽然毫无征兆地亮了一下。不是闪电那种刺眼的惨白。是……荧光?
像是老旧电视屏幕亮起前的瞬间闪光,一层薄薄的、粘稠的淡绿色光芒,毫无预兆地覆盖了视野左侧飞速掠过的雪地空间。仅仅持续了零点几秒,稍纵即逝。阿尔乔姆猛地顿住脚步,呼吸一窒。
几乎是同一瞬间,前方开路的卡佳厉声示警,她的声音因为极度震惊而扭曲走调:“前面!有东西!”
狂躁的雪幕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短暂地撕裂开一道狭窄的缝隙。缝隙对面,距离他们不过五十米远的地方,暴风雪诡异地静止了。一小块区域变得异常清晰,如同舞台上聚光灯照射的中心。那里立着几个佝偻、动作极为滞涩的人形轮廓。它们穿着破旧肮脏、式样古怪的白色连体防护服,像极了八十年代核电站工人最简陋的装备,但更加臃肿陈旧,沾满了暗色的污垢。防护服头部的透明视窗一片模糊浑浊,看不清内部。它们肢体关节的动作异常古怪,仿佛每一个弯曲或伸直都受到极大的阻力,在做某种缓慢僵硬却目标明确的……搜寻?
时间在那一刻被拉长到近乎凝滞。阿尔乔姆的心脏骤然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那几个白色人形中的一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极其缓慢、僵硬地转动着头部。它的视线穿透迷乱的风雪,精准地落在了阿尔乔姆身上。
视野中残留的那点淡绿荧光瞬间变得灼热,烧烫着他的视网膜。阿尔乔姆甚至在那千分之一秒内,“看”到了其中一个白影背后防护服上用红漆喷涂的字迹块的一部分:【Эк...р...т. 4...】后面被污渍遮盖,但那猩红的“4”却触目惊心。一个冰冷坚硬的数字,如同某种编号。
幻觉?超载的感知?
轰!!!
爆炸般的闷响并非源自外部空间,而是直接从阿尔乔姆的头颅深处猛然炸开!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同时贯入他的太阳穴!
剧痛!远超以往任何一次“血雪”带来的撕裂感!
“呃啊——!”
惨叫同时从另外三个方向爆开!
卡佳的嘶吼带着兽性,她手中的军工铲脱手飞出,身体骤然弓起,猛地撞在路旁一根腐朽扭曲的路灯铁杆上,发出“嘭”的闷响。尼古拉如同触电般剧烈抽搐,整个人猛地蜷缩砸进雪地里,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喉咙里挤出濒死般的咯咯声:“停下!!频率……频率……穿透了……要炸了!啊啊啊——!”他的声音拔高,几乎要破音撕裂。
达莎的声音尖利得不像人声:“不要!不要听!它们都在喊疼——太吵了!停下——!”她纤细的身体彻底失去支撑,像断了线的木偶,软倒下去,一头栽进厚厚的积雪,只剩下紧握着钢管的手还神经质地抽搐着。
马克西姆的状况最为骇人。他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类的、低沉而震撼胸腔的咆哮,身体肌肉在瞬间膨胀虬结将破旧的训练服撑出可怕的纹路,眼白瞬间被狂怒或剧痛的血丝吞噬殆尽。他那双充满原始力量的眼睛,骤然锁定了不远处挣扎的卡佳。一股完全丧失心智的、纯粹的毁灭欲望,如同无形蒸汽般从他身上蒸腾而出!
雪地上那团骤然亮起又被风雪吞噬的绿色荧光幽灵……那种难以名状的共鸣……像一颗引爆了军火库的信号弹!
“它们……引爆我们……”阿尔乔姆痛苦地半跪在雪地上,耳膜里灌满的不是风声,是来自颅内高压的、尖锐的蜂鸣。他死死攥着一把冰冷的积雪,仿佛那是唯一的现实锚点,试图对抗那汹涌的晕眩和全身骨节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感觉自己的头颅正在被无形的压力机一寸寸碾扁、融化!
视野里全是旋转的重影和闪烁的噪点。
“马克西姆!!!”他拼尽全力嘶吼,声音却微弱得连自己都难以捕捉。他看到那个狂暴的身影扑向卡佳。
“尼古拉!”阿尔乔姆再次嘶吼,肺部剧痛,嘴角已有铁锈味溢出。
蜷缩在雪地里抽搐的尼古拉猛地抬起了头。他的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一只镜片布满雪花状的裂纹。眼镜后面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之前的混乱与恐惧如同被一只巨大的、无形的手强行抹去,只余下一种冰冷到极致、近乎非人的空漠,如同绝对零度下的湖面。
他看向即将被失控的马克西姆撕碎的卡佳,嘴唇几乎没有动作,几个古怪模糊的音节却突兀地切开了狂风的咆哮:“Искажение…ГлубинногоСлоя…Частота…Нейтрализовать.”
那根本不属于人类已知语言的音节,冰冷生硬,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从尼古拉口中吐出瞬间,马克西姆狂暴前扑的身形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骤然僵直!那张被兽性扭曲的脸上瞬间布满惊愕和错乱,仿佛意识在瞬间被剥夺然后又被强行塞回了一个冰冷的模具。马克西姆发出一声短促、困惑而痛苦的闷哼,强壮的身躯摇晃了一下,轰然单膝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双手抱住头,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沉重喘息,但那毁灭性的力量如同瞬间被抽干,只余下躯壳和残存的剧痛在抽搐。
尼古拉也在念出那几个怪异音节后颓然倒地,身体微微抽搐,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骨头。
“卡佳!”阿尔乔姆喉咙如同吞了滚烫的铁砂,挣扎着爬起,踉跄扑向靠在铁杆上的卡佳。“伤到没?”
卡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的视线越过阿尔乔姆的肩膀,死死盯着那片被风雪重新吞噬的前方空地——刚刚那几秒钟,那些恐怖白影出现又消失的地方。她用力摇头,试图驱散脑中的轰鸣,声音粗粝:“没……没……它们……不见了。但是……”
她的身体绷紧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瞳孔深处映着呼啸的风雪深处,某种远比那些白色“幽灵”更让她汗毛倒竖、本能尖鸣的存在。
“……猎人……还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