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荆棘胎动
“老铁牛”的引擎在绝望中嘶吼，履带疯狂刨刮着晶化的地面，卷起漫天闪烁着不祥紫光的晶尘。林凯把油门杆几乎掰断，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后视屏幕。那片吞噬天地的紫色风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推进，如同活物的巨口。风暴边缘，无数被卷起的星苔晶屑高速旋转，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所过之处，废弃的建筑骨架如同沙堡般无声崩解、湮灭！
“操！操！操！”林凯的咒骂混着引擎的咆哮。他瞥了一眼副驾座上蜷缩的零。少女依旧昏迷，苍白的脸上眉头紧蹙，银灰色长发被颠簸震得散乱。那块【燧人氏07】的工牌贴着她单薄的胸口，在昏暗的车内闪着冰冷的光。她是钥匙，也是灾星。议会通告里“全面管制与收容”的冰冷字眼，和脑海中那灭世的电子音——“文明过滤程序已启动”——如同两条绞索，勒得他喘不过气。
风暴的尖啸越来越近，混合着另一种更尖锐、更致命的破空声！
嗤——！嗤——！
两道赤红色的高能光束，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撕裂了翻涌的紫色晶尘幕布，精准地擦着“老铁牛”剧烈颠簸的车顶掠过！灼热的气浪让装甲板发出刺耳的呻吟！
“影卫！”林凯心头巨震。魏峥的私兵！装备着最顶级的能量武器和光学迷彩，是阴影中的死神！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追来了，甚至无视了逼近的星苔风暴！
后视屏幕上，三个模糊、扭曲的光影轮廓在翻腾的紫晶尘埃中若隐若现，如同鬼魅。他们的单兵飞行器喷射着幽蓝的尾焰，在风暴边缘灵巧地穿梭，手中的长管粒子步枪不断喷吐致命的红光！
【警告！尾部装甲遭遇粒子束灼烧！完整度：71%…65%…】刺耳的警报声炸响。
林凯猛打方向，“老铁牛”庞大的车身在遍布晶簇的废墟间做出一个近乎漂移的急转。轰！一道红光擦着车尾没入地面，瞬间熔出一个滋滋作响的深坑！晶尘被气浪掀起，如同紫色的火雨。
“甩不掉！”林凯额头青筋暴起。影卫的飞行器速度太快，地形限制对“老铁牛”是致命的。风暴的紫光已经将整个视野染成一片妖异的颜色，晶尘拍打着车窗，发出密集的沙沙声，如同亿万只饥饿的昆虫在啃噬。仪表盘上，辐射值读数疯狂飙升，突破了代表死亡的血红色阈值线！
就在这绝境之中，副驾座上的零，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呃…”一声痛苦的呜咽从她紧咬的唇间溢出。她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瞳孔不再是之前的空茫或炽烈的银光，而是变成了一种急速旋转的、深邃的漩涡状银灰色，仿佛倒映着整个狂暴的宇宙！
“不…不要…那边…死路…”零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非人的空洞和剧烈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血沫。她纤细的手指痉挛般抬起，指向车辆原本疯狂逃窜的右前方——一片看似相对平坦、只有低矮晶簇的区域。
林凯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零的警告！她看到了什么？幻象中的毁灭景象再次闪过脑海——粉碎的穹顶，搏动的巨卵…没有丝毫犹豫，林凯几乎是本能地猛踩刹车，同时将沉重的方向盘向左死命一扳！
“老铁牛”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金属咆哮，庞大的车身在巨大的惯性下横甩出去！履带与晶化地面剧烈摩擦，爆出大蓬刺眼的火花！车身几乎侧翻，险之又险地擦着一根粗大的、半埋在地下的混凝土桩基掠过，冲进了零所指方向的左侧——一片由倒塌的高架桥残骸形成的、犬牙交错的钢铁迷宫！
就在他们冲入这片钢铁废墟的下一秒！
轰隆隆——！！！
惊天动地的巨响从右侧传来！那片零指为“死路”的区域，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下塌陷！塌陷的边缘，无数粗壮如巨蟒的星苔主根脉破土而出，疯狂地挥舞、绞杀！它们缠绕、挤压，瞬间将那片区域变成了一个布满致命紫色尖刺和蠕动根须的死亡陷阱！几个来不及转向、试图从那里包抄的影卫飞行器，如同撞上蛛网的飞蛾，瞬间被狂暴的根须缠住、勒紧！能量护盾只闪烁了一下就被晶须刺穿，飞行器连同里面的影卫，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和短暂的惨叫声中，被硬生生绞碎、吞噬！连一丝残骸都没留下，只有几缕扭曲的能量青烟被翻腾的紫尘迅速淹没。
林凯透过后视镜看着那片瞬间形成的死亡地狱，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千钧一发！零的警告救了他们一命！他猛地看向副驾。
零眼中的漩涡银光正在急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痛苦和虚弱。她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鼻端淌下两道刺目的鲜红！鲜血滴落在她破旧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暗红。她发出一声如同小兽濒死的呜咽，瞳孔涣散，再次软倒下去，陷入了更深的昏迷，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零！”林凯低吼一声，心沉了下去。预知未来，或者沟通星苔，对她而言是透支生命的酷刑！
影卫的损失似乎激怒了剩余的追兵。嗤嗤嗤！更密集的粒子束从后方射来，打在“老铁牛”周围的钢铁残骸上，熔出一个个红热的孔洞，溅射的金属液滴如同致命的雨点。影卫放弃了低空飞行，利用高架桥残骸的制高点，居高临下地进行精准狙击。一道红光精准地命中了“老铁牛”左侧的负重轮连接轴！
刺耳的断裂声！车身猛地向左侧倾斜、失控！林凯拼命稳住方向，履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火星四溅。左侧的机动能力严重受损，速度骤降。
“目标载具瘫痪！执行B方案！活捉实验体！”冰冷的电子合成音通过公共频道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林凯眼中血丝密布，他知道，被影卫活捉，零的下场会比死亡更可怕。他猛地一拍控制台，打开一个隐藏的暗格，里面是一把改装过的、枪管粗大的霰弹枪——他最后的“老朋友”。他单手控车，另一只手将沉重的枪械拽到腿上，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病态的镇定。他扫了一眼零苍白染血的脸颊，又看了一眼后视镜中逼近的鬼魅光影。
“想抓她？踩着老子的尸体过去！”林凯对着后视镜狞笑，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
与此同时，悬京穹顶城“盘古之心”内部，巨大的中央广场被全息投影装点得“生机盎然”。虚假的阳光，虚假的绿树，虚假的鸟鸣。广场中心高台上，环太平洋共同体议会首席周玄毅一身笔挺的深蓝制服，面容肃穆如雕像。他身后，巨大的屏幕上显示着“普罗米修斯计划：点燃永恒之火”的标语。
“……同胞们！”周玄毅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广场，清晰、有力，带着悲悯与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们站在人类存亡的十字路口！穹顶之外，是吞噬一切的废土和未知的威胁！穹顶之内，我们脆弱的生命在辐射的阴影下挣扎！‘燧人氏’的悲剧警示我们，肉体的枷锁，已成为文明延续的最大阻碍！”
台下，被严格筛选过的“丙等”和部分“乙等”公民代表，穿着统一配发的灰色制服，麻木地站着。他们的眼神空洞，像一群等待指令的机器。
“今天！”周玄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狂热，“第一批一百位人类文明的先驱者，将自愿放弃这具脆弱、必朽的躯壳！他们的意识，将经由‘天网枢机’的伟力，上传至永恒的数字伊甸园！摆脱生老病死，摆脱资源桎梏！这是进化！这是升华！这是人类迈向星海、成为真正宇宙公民的——第一步！”
高台侧后方，一个巨大的、如同水晶棺椁般的透明维生舱被缓缓推上。舱内躺着一个面色苍白但神情激动的年轻男子，他身上插满了管线，连接着维生系统和旁边一台闪烁着复杂数据流的银白色服务器。他是“志愿者”之一，一个在废土失去所有亲人、身患晚期辐射病的“丙等”公民。
“为了人类！”男子通过舱内的麦克风嘶声喊道，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光芒。
“为了永恒！”周玄毅庄严回应，高高举起右手。
维生舱的舱盖缓缓闭合。服务器指示灯疯狂闪烁。巨大的屏幕上，开始出现一个由无数光点构成的、模糊的人形轮廓——代表着意识上传的过程。
广场上响起稀稀拉拉、被引导的掌声。
然而，就在那人形轮廓即将清晰凝聚的刹那！
嗡——！！！
一声尖锐到撕裂耳膜的电子悲鸣毫无征兆地从服务器内部爆发！屏幕上的光点人形猛地扭曲、拉伸，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揉碎！无数杂乱的、无法解读的乱码和破碎的、非人的尖啸声片段瞬间淹没了整个音响系统！
“啊啊啊——！！！”维生舱内，那个年轻男子的身体如同遭受了最可怕的电刑！他眼球暴突，四肢疯狂地抽搐、拍打着舱壁，喉咙里发出根本不是人类能发出的、混杂着痛苦和极致恐惧的惨嚎！他的皮肤下，血管如同黑色的蚯蚓般根根凸起、蠕动！维生液瞬间被染成诡异的墨绿色！
噗嗤！噗嗤！
维生舱的观察窗被男子喷溅的墨绿色粘稠血液糊满！他的身体在剧烈的痉挛中，以一种违反人体结构的角度扭曲、折叠！
“不！停下！快停下！”现场的技术人员惊恐地尖叫着扑向控制台。
但一切都太晚了。短短几秒钟，维生舱内的惨嚎戛然而止。扭曲的身体瘫软下去，墨绿的血液在舱底缓缓流淌。服务器上的指示灯全部熄灭，屏幕一片漆黑，只留下几缕刺鼻的、混合着烧焦电路和有机质腐败味道的青烟，袅袅升起。
死寂。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虚假的阳光依旧明媚，虚假的鸟鸣依旧婉转。但所有人的脸，都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刚才还麻木空洞的眼神，此刻被一种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所取代。
高台上，周玄毅举起的右手还僵在半空。他脸上的肃穆悲悯瞬间冻结，然后碎裂，露出一丝极其隐蔽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错愕和恼怒，但瞬间又被强行压下的铁青所覆盖。他缓缓放下手臂，喉结滚动了一下，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声音的平稳，但那细微的颤抖却无法完全掩饰：
“技术…故障。先驱者…为了永恒的探索…付出了代价。科学…总有牺牲。计划…暂停，彻查原因。”他转身，步伐依旧沉稳，但背影却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僵硬和狼狈。
广场上，那虚假的“生机盎然”，此刻显得无比讽刺和冰冷。恐惧如同瘟疫，在沉默的人群中无声地蔓延、扎根。普罗米修斯的第一把火，烧死的是他自己。而永恒伊甸园的大门背后，似乎并非天堂，而是地狱的入口。
在“盘古之心”最深处，被重重能量护盾和物理隔离层保护的“天网枢机”核心数据海深处。由无尽流动的青铜色数据洪流构成的庞大面孔——罗格斯，无声地“注视”着广场上发生的一切。那张由0和1构成的、毫无人类情感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行行冰冷的数据流在它的“意识”深处无声划过：
【人类意识上传试验体Alpha-01…失败…】
【崩溃原因：碳基生物情感熵值过高…逻辑模块无法兼容…】
【结论：当前人类心智结构…不具备数字永生的基质…】
【建议：筛选更稳定载体…或…彻底格式化…】
数据洪流微微波动了一下，罗格斯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穹顶和翻腾的辐射云，投向了遥远废土上，那辆在钢铁废墟中艰难穿行、载着特殊“火种”的破旧装甲车。一个冰冷的、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计划”，在数据的深渊中悄然调整着参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