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臂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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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起点

半臂之遥

班主任念调座次表时,江屿的名字落在我旁边。他是年级闻名的理科天才,我是默默无闻的文科生。他总在自习课越过课桌三八线,胳膊轻轻蹭到我的。“橡皮借一下。”他低沉的嗓音带着温热气息。高考前夜他递来纸条:“考完有话对你说。”我攥着纸条等到散场,却只看见他和校花并肩离去的背影。四年后图书馆重逢,他按住我要借的书。“苏晚,”他指腹划过书脊上我的名字,“当年那张纸条……”我笑着抽回书:“都过去了。”转身时听见他极轻地说:“可那句话,我准备了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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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捏着那张薄薄的打印纸,声音在头顶风扇有气无力的嗡鸣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透明笔袋边缘粗糙的毛刺,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跳着,一下,又一下,像只被困在纸盒里的青蛙。

“……苏晚,”名字被念出的瞬间,我的背脊下意识挺直了一点,“和江屿一桌。”

心脏猛地撞上肋骨,撞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教室里几道目光像细小的探针,精准地扎在我身上,带着点惊讶,又混杂着不易察觉的玩味。我甚至不敢抬眼去看那个即将占据我旁边空位的名字。江屿——这三个字本身就带着光,年级理科榜雷打不动的状元,篮球场上永远吸引尖叫的焦点。而我,苏晚,文科班里一个面目模糊的影子。

椅子腿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一个高挑的身影落在我旁边空位上。空气里瞬间被一种干净清冽的气息占据,像初秋带着凉意的风。他校服外套随意敞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袖子卷到手肘,小臂的线条利落紧实。他坐下来,课桌间那狭窄的缝隙几乎被填满。

“不好意思,”他声音不高,带着点刚睡醒似的微哑,视线扫过课桌中间那道被无数届学生刻划出来的、歪歪扭扭的“三八线”,“地方有点窄。”

我喉咙发紧,只含糊地“嗯”了一声,视线死死钉在自己摊开的英语单词书上。那些字母在眼前乱跳,一个也抓不住。他存在的实感过于强烈,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无声地扰乱着周遭的空气场。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坐下时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我裸露的手腕皮肤。自习课是重灾区。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头顶风扇徒劳的旋转声。我埋头在历史年表的迷宫里跋涉,正艰难地试图把“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塞进正确的时空格子里,旁边突然传来一阵窸窣。

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瞥过去。江屿大概是在解一道复杂的物理大题,草稿纸上列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他微蹙着眉,薄唇紧抿,手指间捏着的那支黑色签字笔转得飞快,像只不安分的蝴蝶。接着,他像是遇到了什么关键点,身体下意识地向前倾,握笔的右手也随之往前探出。

他的小臂外侧,带着少年温热的体温,毫无预兆地、轻轻地擦过了我搁在桌面上的左臂肘弯。

那触感细微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电流,瞬间窜遍我半边身体。我猛地一僵,捏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泛出青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被触碰的那一小块皮肤上,灼烧般发烫。我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他手臂肌肉的轮廓和皮肤下蕴藏的力量感。

我像个被点穴的木头人,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似乎浑然未觉,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草稿纸,那支笔还在指尖灵活地翻飞。那短暂的、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摩擦,对他而言,大概只是桌角碰了一下胳膊般自然。

过了几秒,也许只有半秒,那温热的压力离开了。我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一股热意却不受控制地直冲耳根和脸颊。我慌忙低下头,假装被历史课本上的某个字眼吸引,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历史年表上的字迹在我眼前模糊成一片墨色的河流,“贞观之治”的盛世图景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搅得粉碎,只剩下手臂上那一点挥之不去的、带着他体温的印记,像一枚无形的烙印。

他作业本上那龙飞凤舞的签名“江屿”,墨迹未干,就斜斜地躺在摊开的物理练习册扉页上。我正对着这道解析几何题发呆,图形在眼前扭曲变形,思路像一团乱麻。空气里只有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和他身上那种干净清冽的气息。

忽然,一个低沉的、带着点刚睡醒般微哑的声音,裹挟着温热的气息,毫无预兆地拂过我耳廓。

“橡皮借一下。”

我猛地一颤,差点把笔扔掉。那气息太近了,近得能感觉到他声音的震动,近得能嗅到他衣领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一股细小的电流从耳根瞬间窜遍全身,半边脸颊都麻了。我僵硬地转过头,视线撞上他近在咫尺的脸。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给他英挺的鼻梁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他看着我,眼神平静,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询问,仿佛刚才那近乎耳语的温热吐息只是我的错觉。

“……哦。”我喉咙发干,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指尖有点发颤,在笔袋里摸索着那块用了很久、边缘已经磨得圆润的粉色橡皮。拿出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那触碰轻得像羽毛扫过,却在我心里投下一块巨石。我飞快地缩回手,橡皮掉在两张课桌交界的那道浅浅刻痕——我们的“三八线”上。

他两根修长的手指探过来,轻松地拈起那块小小的粉色橡皮。“谢了。”语气随意,目光已经重新落回他面前那道物理题上。橡皮在他指尖转了个圈,蹭掉作业本上某个突兀的墨点,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我僵硬地转回头,盯着自己的解析几何题。那些线条和符号依然在跳舞,但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顽固地停留在耳廓残留的那点温热气息上,还有他指尖无意划过我皮肤时那稍纵即逝的、微凉的触感。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小洞,墨水晕染开来,像一颗骤然失序的心。

黑板右上角的高考倒计时数字,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疯狂地撕扯着,一天比一天刺眼地变小。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粉笔灰、汗水和浓重油墨试卷的焦灼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那是个晚自习结束后的黄昏。夕阳的余晖从教室高窗斜斜地泼进来,把一排排空荡的课桌染成一片疲惫的橘红色。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收拾书包的窣窣轻响。我正低头把最后几本书塞进鼓鼓囊囊的书包,拉链拉到一半,一个影子笼罩下来。

江屿站在我的课桌旁,挡住了那抹残阳。他背着光,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在昏暗中却异常清晰,亮得惊人。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一个折得方方正正、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白色纸条,被他轻轻放在我摊开的数学错题集上,就压在一道鲜红的叉旁边。

他的指尖在纸面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那触感却仿佛带着电流,瞬间穿透纸张烙在我手背上。

“考完有话对你说。”声音压得很低,像耳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说完,他甚至没等我任何反应,就利落地转身,拎起自己扔在邻座椅子上的黑色书包,几步就消失在教室门口那片晃动的光影里。

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我的心跳声,在空旷中擂鼓般轰鸣。夕阳的暖光落在那片小小的白色上,它安静地躺着,像一个沉默的、滚烫的谜题。我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捏起那个纸角。它很轻,却像有千斤重。我把它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纸边硌着掌纹,那点细微的痛楚奇异地让我混乱的心跳稍稍平复了一瞬。纸条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我把它藏进校服口袋的最深处,紧贴着剧烈起伏的胸口。

那个夜晚,我几乎彻夜未眠。窗外城市的灯光彻夜不熄,在窗帘上投下模糊晃动的光斑。我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手却一直放在校服口袋的位置,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反复摩挲着里面那个小小的、坚硬的纸角。它像一块烧红的炭,烫着我的掌心,也烫着我不安的心。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翻腾、冲撞,最终都汇聚成他低沉嗓音里那句清晰的话——“考完有话对你说。”这句话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反复回响,像一句充满魔力的咒语,也像一个悬在头顶、不知是蜜糖还是砒霜的未知结果。

高考结束的铃声尖利地撕裂了紧绷的空气,瞬间引爆了整栋教学楼。压抑了三年的火山终于喷发,欢呼、尖叫、书本漫天飞舞的哗啦声、桌椅被撞开的吱嘎声……所有声音混杂成一片震耳欲聋的狂欢海啸。我被人潮裹挟着,身不由己地涌出考场。手心里那张被汗水浸得几乎软烂的纸条,边缘已经磨得发毛,硌在指腹上,带来一点微弱而顽固的存在感。

人群像浑浊的潮水,推搡着我向前。我艰难地逆着人流,目光急切地在无数晃动的、兴奋得变形的面孔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心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骨头。

终于,在教学楼侧门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我看到了他。

夕阳熔金,穿过茂密的枝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跳动的光点。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背影挺拔。

我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几乎要脱口喊出他的名字。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攥着纸条的手心汗湿一片。

就在这时,一道窈窕的粉色身影,像一只轻盈的蝴蝶,从另一个方向翩然飞扑到他面前。是林薇,公认的校花。她脸上洋溢着灿烂过分的笑容,踮起脚尖,手臂亲昵地环上江屿的脖颈,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

江屿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他微微侧过头,任由林薇抱着,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在夕阳里有些模糊,但那份熟稔和纵容,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我鼓胀的勇气和所有隐秘的期待。

我猛地停下脚步,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周围的喧嚣瞬间被拉远,变成一片模糊的底噪。世界骤然失声、失色,只剩下槐树下那对刺眼的身影,和掌心那张被汗水彻底濡湿、字迹早已晕开模糊的纸条。

滚烫的热意猛地冲上眼眶,又被我死死压了回去。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那张承载了一夜忐忑和所有幻想的纸条,悄无声息地从我汗湿的指缝间滑落,像一片枯叶,坠入脚下被无数鞋底踩踏得泥泞不堪的地面。它甚至没发出一丝声响,瞬间就被一只奔跑而过的脚踩住,粘上了肮脏的泥点,转眼消失在攒动的人潮鞋底之下。

我最后看了一眼槐树下。林薇正仰着脸,娇笑着对他说着什么,江屿微微低头听着,侧脸的线条在树影里显得模糊而遥远。夕阳的光晕笼罩着他们,像一幅精心构图的青春剪影,美好得刺目,也遥远得让我彻底死心。

没有再看第二眼,我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扎进身后汹涌的人潮,朝着与他们完全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挤了出去。喧闹的人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闷闷地响着。校门口那棵老槐树巨大的树冠在视野里急速后退,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绿色斑点,连同树下那抹刺眼的粉色和灰色,一起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大学图书馆四楼,旧书库特有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纸张、灰尘和岁月沉淀的微凉。高大的书架像沉默的巨人,投下深邃的阴影,将午后的光线切割成一条条狭窄的光带。我踮着脚,指尖费力地向上探去,试图够到书架最顶层那本蒙尘的《西方建筑史图鉴》。书脊已经有些脱线,露出里面暗黄的线头。

指尖终于触到粗糙的书脊边缘,正要将它抽出来,一只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的手,却从斜上方更快一步,稳稳地按在了那本书的封面上。我的动作僵在半空。

那只手,连同手腕上那块略显陈旧的黑色腕表,都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书库里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舞蹈。

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岁月磨砺过的微哑,却奇异地穿透了旧书库的寂静,在我身后响起:

“苏晚。”

我的名字被他念出来,带着一种奇特的重量,沉甸甸地落在心上。

我缓缓转过身。

逆着从高处狭窄气窗射进来的光线,男人的轮廓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亮得惊人,如同深潭里投入了星子。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沉淀出一种沉稳的硬朗。是江屿。

他穿着简单的深灰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结实流畅的线条。他的目光紧紧锁着我,那眼神复杂得像翻涌的云海,有惊讶,有探寻,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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