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势民族文学在现代中国:以东欧文学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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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周氏兄弟对“弱小民族文学”的倡导及其译介实践

“弱小民族文学”在中国译介的近代起源,肇始于西方列强的入侵和近代中国的民族主义思潮的兴盛。前一章所述已经体现的这种思潮的社会文化领域的反映,在思想背景上,它至少可以追溯到章太炎和梁启超的早期民族意识的提倡以及后者对近代文学观念的提倡。梁启超的《新民说》《小说与群治之关系》等著名论文正是其民族主义思想在文学观念中的鲜明体现。这些思想和文学观念影响较为广泛,尤其对陈独秀、鲁迅、周作人等新一代知识分子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具体而言,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前,中国对外国文学较大规模的翻译活动,起始于中日甲午战争。中日战争的惨败事实,令当时中国士大夫中的有识之士深感国势积弱的屈辱和窘境,迫切需要学习西方先进文化,而翻译文学也就在此社会热潮中兴起。因此,近代以至民国前的文学翻译活动本身,就是以强烈的民族自强和认同意识作为动力的。不过,当时虽有梁启超对文学翻译的提倡,有林纾、周桂笙、苏曼殊、伍光建等人的翻译实践,并且其中也有诸如波兰、挪威、丹麦、匈牙利、希腊等一些弱小民族作品的翻译,但译介较多的还是英、法、德、俄、美、日等强势国家的文学,对弱小民族文学特殊而明确的认同意识,即使在富于变革意识的近代文人群体当中也还没有形成。

因此,从对外国文学的译介活动在国内所产生的社会影响,以及这种译介实践与社会思想和文学思潮相呼应的角度看,20世纪最早对以波兰、匈牙利等东欧国家为代表的弱小民族文学真正有意识的提倡和译介,首先应该是鲁迅和周作人兄弟。如上章所述,早在1907年,鲁迅在《摩罗诗力说》中就竭力推崇包括波兰作家密茨凯维奇(1798—1855)、斯洛伐茨基(1809—1849)、克拉旬斯奇(1812—1859),匈牙利诗人裴多菲(1823—1849)等。从这些名字可以看出,他们都是弱小民族作家或者是站在弱小民族立场为其独立自由和反抗外民族强权而呼号呐喊的“斗士式”作家,“其为品性言行思惟,虽以种族有殊,外缘多别,因现种种状,而实现于一宗:无不刚健不挠,抱诚守真;不取媚于群,以随顺旧俗;发为雄声,以起其国人之新生,而大其国于天下”。虽然这里没有使用“弱小民族”这个概念,但其译介之立意在反抗的弱小民族文学的意图是十分明显的,其介绍推崇的立意与后来的倡导和实践是一脉相承的。这种译介意图的明确的表述,鲁迅在30年代的回忆中有明确的表述,说那时自己的兴趣并非创作:

注重的倒是绍介,在翻译,而尤其注重于短篇,特别是被压迫的民族中的作者的作品。因为那时正盛行着排满论,有些青年,都引那叫喊和反抗的作者为同调的。

那时满清宰华,汉民受制,中国境遇,颇类波兰,读其诗歌,即易于心心相印。

鲁迅的这种理念也影响了二弟周作人,乃至后来的三弟周建人。周作人在1917年发表的《一蒉轩杂录》四则中,就包括《波阑之小说》一则,载该年《叒社丛刊》第4期,署名“启明”,介绍波兰近现代小说创作的概况。与此同时,从留学日本时期开始,周氏兄弟也开始了弱小民族文学的翻译实践,周作人的译介时间延续更长,对东欧文学的具体译介成绩也更多。虽然二周对外国文学的译介视野开阔,但对包括东欧在内的弱势民族文学的译介,一直是他们这项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外文学关系史上,他们不仅倡导最早,影响最大,也身体力行,客观上奠定了中国现代译介东欧弱小民族文学的基础。之后,还在他们所主持的《新青年》《文学》《译文》等许多文学刊物和译介丛书中,继续提倡对弱小民族文学的译介,成为中国对东欧文学译介与接受史上的标志性内容。

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尤其是1918—1923年间,周作人陆续译出一批东欧短篇小说,其中颇有一些是当年从事《域外小说集》时打算翻译的作品,还有一些是《域外小说集》所译介作家的相关作品,分别在当时的报刊发表。其中包括东欧作家的作品有:波兰作家显克维奇的小说《酋长》、什罗姆斯基的小说的《诱惑》《黄昏》,匈牙利作家约珂莫尔的小说《爱情与小狗》。《酋长》一篇周作人早在留日期间就用文言文翻译过,后来投稿后不仅出版未果,稿件也遗失了,这次正好以白话文译出,正好也标志了周作人的文学翻译进入了白话时代。该作发表于1918年10月15日发行的《新青年》第五卷第四号。什罗姆斯基(Stefan Zeromski)的小说《诱惑》和《黄昏》先是发表在《新青年》第七卷第三号(1920年2月1日发行)。这三篇波兰小说和一篇匈牙利小说译作后来收入译文集《点滴》(上、下)由北京大学出版部1920年8月初版发行。后来,开明书店又出改订本全一册,更名为《空大鼓》,1928年11月初版,1930年5月二版,1939年8月三版。

之后,周作人又先后翻译了4位波兰作家的7个短篇小说,即显克维奇的三个短篇小说:《波尼克拉琴师》《二草原》和《愿你有福了》,初刊《新青年》第八卷第六号(1921年4月1日发行)。普洛斯的短篇小说《世界之霉》,初刊《新青年》杂志第8卷第6号(1921年4月);短篇小说《影》,初刊《小说月报》12卷8号(1921年7月)。还有戈木列支奇的《燕子与蝴蝶》和科诺布涅支加的《我的姑母》(分别刊载于《小说月报》第12卷第8、10号,1921年8、10月)。之外还有亚美尼亚作家阿伽洛年的《一滴牛乳》、保加利亚作家伐佐夫的《战争中的威尔珂》,等等。这些由周作人翻译的东欧文学作品,后来都收入《现代小说译丛(第一集)》,于1922年5月初版,上海商务印书馆印行。此书虽然署名“周作人译”,其实是鲁迅、周作人和周建人三兄弟合作的成果。全书共30篇译文,鲁迅译了9篇,周作人译18篇,四弟周建人翻译了3篇,其中包括波兰作家式曼斯奇的短篇小说《犹太人》。此前周作人已有翻译的短篇小说集《点滴》问世,《现代小说译丛》继乎其后,都体现了以白话文来介绍“弱小民族文学”的实绩。冠名“第一集”,似乎预告有个大的计划,如同当初两兄弟合作翻译《域外小说集》之打算“继续下去,积少成多,也可以约略绍介了各国名家的著作了”。兄弟怡怡,合作译介东欧文学的例子,更可以从周作人的《周建人译〈犹太人〉附记》一文看出。此文曾附在译文后发表于《小说月报》第12卷第9号(1921年7月18日发行),文中说明,波兰作家式曼斯奇的《犹太人》一篇,是由周建人依据英国般那克女士英译《波兰小说集》译出,周作人按照巴音博士的世界语译本《波兰文选》给予校对,但校对时“发现好几处繁简不同的地方,决不定是哪一本对的”,遂又由鲁迅以德译本式曼斯奇的小说集再校,互相补凑,最后完成了译稿。然而,《现代小说译丛》的续集未及开译,兄弟即告失和,这计划也就中断了。此外,周作人还翻译了波兰作家忒玛耶尔小说《故事》,载《时事新报·学灯》1921年9月10日,署名“仲密”,又载《文学周报》13期,署名“周作人”。翻译波兰作家诃勒涅斯奇的论文《近代波兰文学概观》,载《小说月报》第12卷第10号(1921年8月25日发行),署名“周作人”。1922年又发表《你往何处去》一文,介绍徐炳昶、乔曾劬的译作,即显克维奇的《你往何处去》,称其为“历史小说中难得的佳作”。文章载《晨报副刊》9月2日,署名“仲密”,后收入《自己的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