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论升阳与疏肝的相关性及临床意义
论五脏关系以肝脾最常涉及,在生理上,脾气升清与肝气条达相互关联;病理上,脾气不升与肝气郁结相互影响,互为因果;治疗上,升阳法与疏肝法相互作用,相得益彰,临床上使用升阳与疏肝配合调肝理脾,应用颇广。
1.脾和肝相互为用的协调关系
论肝脾两脏的功能关系,是相互为用、相辅相成的协调平衡关系。《素问·宝命全形论》言:“土得木而达”。脾“主运化”,须得肝的疏达功能协助完成。肝的疏泄功能调畅,脾胃才能健运不息。周学海说:“脾主中央湿土……其性镇静,是土之正气也。静则易郁,必借木气以疏之……土不可燥,亦不可郁,故脾之用主于动,是木气也”。脾是阴土,其性易壅易郁,所以脾胃之气上升畅达,非但本脏之能,还借助于肝胆之气的条达,才能保持生化不息的状态。
《素问·经脉别论》言:“食气入胃,散精于肝”。胃为水谷之海,肝为血海。水谷入胃,由脾吸取其精微,化为血藏于肝。肝脾之间的有余与不足,相互关联。赵羽皇说:“肝为木气,全赖土以滋培,水以灌溉。若中气虚,则九地不升,而木因之郁;阴血少,则木无水润,而肝遂以枯。养癸曰:人知木克土,不知土升木。知言哉”。程杏轩说:“无土之处,则无木生,是故树木之枝叶萎悴,必由土气之衰。一培其土,则根本坚固,津汁上升,布达周流,木欣欣以向荣矣。”可见肝的疏泄功能有赖于脾胃的滋养得以健全;脾土健旺则生血有源,肝血充足则肝气才能柔和条达。
脾与情志相关是“脾主思”,在病理上“多思伤脾”,会影响脾的运化功能。肝木喜条达,“思则气结”,不独伤脾,也影响肝之疏泄,引起肝气郁结。肝的疏泄功能与脾的运化功能相互影响,精神情志失常症状与脾胃功能失调表现,也经常互见。黄元御说:“土气不升,固赖木气以升之,而木气不达,实赖土气以达焉”。肝主疏泄,生机在于升发;脾主运化,化生全赖升清。春气通于肝,长夏之气通于脾;春夏之气主生长,升浮上行,两者同气相求,相互协调。肝与脾,在生理上相互依存,在病理上互为因果。
2.肝气郁结与脾气不升的相关性
李东垣言:“脾胃虚弱,阳气不能生长,是春夏之令不行,五脏之气不生。”脾胃与肝胆之气相得益彰,滋生五脏之气。“胆者,少阳春升之气,春气升则万化安。故胆气春升,则余脏从之;胆气不升,则飱泻肠澼,不一而起矣”。肝胆与脾胃在病理上相互影响,如肝失疏利,胆气不升,则易造成脾运障碍,出现纳呆腹胀,飱泻肠澼等病症。唐容川言:“木之性主于疏泄,食气入胃,全赖肝木之气以疏泄之,而水谷乃化。设肝之清阳不升,则不能疏泄水谷,渗泻中满之证,在所不免”。反之,脾失健运,清阳不升,中土不化则易导致肝失疏泄的一系列症候,出现眩晕、胸闷、精神抑郁等症。清代周学海说:“土虚不运,则木气满闷。”肝脾之间的发病关系,还表现在时令疾病的发生。《素问·生气通天论》言:“春伤于风,邪气留连,乃为洞泄。”其意为风邪伤肝,留连不解,则侵犯脾胃,导致清阳不升而泄泻。
中医诊治,主要从症候表现进行辨证求因,然后审因论治。所以对肝脾失调之证,不限于情志表现与季节变化,主要从症候辨证入手,如表现气机郁滞,要从病症表现的部位与病变特征去判别,如表现在脘胁、胸胁、少腹部位胀痛、窜痛、阵痛,或伴太息,便溏不爽,腹痛欲泻,纳呆嗳气,肠鸣矢气,嘈杂泛酸等,还有些部位的病变如疝气、乳疾及妇女病等则多数与肝脾失调有关。临床辨治要广思其因,如“肠鸣”,通常以肝木克脾多见,清代陈士铎说:“唯肝木克脾,则土气不伸,肠乃鸣”。其实临床所见肠鸣,有属脾土虚寒或痰饮内停等所致,运用理中汤、大建中汤、苓桂术甘等治疗均有效,但在用方中加入羌活、防风等“风药”能增加效果,是风药能助脾阳,功在调肝脾。
肝脾病变在治疗用药上相辅相成。《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言:“气味辛甘发散为阳”。辛属木,通于肝;甘属土,通于脾。辛甘配合,两者同气相求,相得益彰,有助于肝脾之气的升发及全身阳气生长。李东垣言:“用辛甘之药滋胃,当升当浮,使生长之气旺”。又言:“以诸风药升发阳气,以滋肝、胆之用,是令阳气生”。可见“风药”具有升发之性,有疏达肝气作用;而“诸风药”又有助阳,升发脾阳作用,临床使用升阳药与疏肝药往往分不开。疏肝与升阳的一致性,显示了肝脾功能的密切协调关系。诸风药,以味为主,如羌活、防风、荆芥、白芷、藁本、川芎、生姜、柴胡、升麻、蔓荆子、薄荷等,具有疏肝达郁与升阳健脾双重作用。《脾胃论》说得分明:“胆者、少阳春升之气,春气升则万化安”。“盖人受水谷之气以生,所谓清气、荣气、运气、卫气、春升之气,皆胃气之别称也。”可见肝胆的春升之气与脾胃之气同出一源,只是表现在不同方面而已,这是东垣的一个独特见解。
许多医家提出脾病与肝病治疗的关联性。张锡纯《医学衷中参西录·论肝病治法》引黄坤载谓:“肝气宜升,胆火宜降,然非脾气之上行,则肝气不升,非胃气之下行,则胆火不降”;提出:“欲治肝者,原当升脾降胃,培养中宫,俾中宫气化敦厚,以听肝木之自理。”明代周之干言:“扶脾者不可以不治肝,肝者所以克脾也……肝病即脾病,肝病当缓其中。”吴鞠通也说:“治肝不效,每以胃药收功。盖土衰木必乘之,扶阳明,所以制厥阴也。”可见治脾与治肝关系密切。
3.逍遥散证与补中益气汤证的相关意义
肝病的治则,《素问·脏气法时论》提出:辛以散之,酸以敛之,甘以缓之。如果用之不应,须加用补脾之味。仲景提出:“故实脾,则肝自愈,此治肝补脾之要妙也”。后人常不解此意,治肝常拘于养血滋阴,滋水涵木,不知补脾之能益肝也。肝气郁结与脾阳不升病证的病变过程中,常交互出现,其治疗用药,具有双重性。肝郁脾虚证为临床最多见,治疗须辨明肝郁与脾虚的孰重孰轻,分清主次。如肝郁太过,而犯脾土,以逍遥散加减调之;如脾虚为重,兼肝郁,则以补中益气汤加减调之。
如将逍遥散与补中益气汤两方的组药比较一下,不难看出其中的联系。两方共有药是:柴胡、白术、当归、甘草。不同的是,逍遥散中有茯苓、白芍、煨姜、薄荷,补中益气汤还有升麻、黄芪、人参、橘皮。同时比较一下两方药物用量的配比,可以看出,两方都俱有疏肝养肝,健脾和中作用,而逍遥散长于疏肝柔肝,温中祛湿,补中益气汤长于升阳益气,调中理气。临床报道,逍遥散能治疗许多脾胃疾病,而补中益气汤能用来调养肝病。柯琴说补中益气汤:“亦可以补肝,郁则达之也”。有人论肝多有余而无补法,乃言其标而忘其本。肝木可因虚而失其条达之性,伤其生发之机。东垣老人独悟此理,以补中益气之剂升发清阳之气于至阴之下,乃纠千载之弊矣。
昔曾治一解姓妇女,45岁,诉胸闷,纳食呆滞五六年不解,每因精神刺激或情绪波动后加剧,发则胸胁郁闷,少腹胀痛,月经不调,息短纳呆,间发低热,脉弦细。屡用逍遥散、柴胡清肝饮之类加减无效。考虑病久致虚,遂更用补中益气汤加减,竟获全效。其实这类病患临床颇为常见,由肝气失疏影响脾运,导致脾虚不升,治疗不可拘泥于肝。逍遥散类方与补中益气汤同是调理肝脾之方,只是适用病证的层次不同。逍遥散证的演进,从阳、从虚转化,发展为中气虚陷,临床颇为多见。仲景《金匮要略》从五脏的生克关系提出:“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提醒后学注意:补脾可以养肝。张锡纯对此解释很透彻:“‘见肝之病,当先实脾’二句,从来解释者,谓肝病当传脾,实之所以防其相传,如此解法固是,而实不知实脾即所以理肝也。”脾土健运,肝郁木枯自然得以改善,可见张氏对肝脾的关系理解之深。补中益气汤不独能够升举脾气,方中当归养肝,升柴能行春生之气,可谓肝脾两调。《伤寒方论》言:“盖柴胡能引清气而行阳道,又能引胃气上行而行春令。”《脾胃论》言:“升麻引胃气上腾,而复本位,便是行春升之令”。可见,脾胃之气下陷与肝胆生发之气不升,在病机与治疗是息息相关的。
肝脾病之间的通治法,在临床颇有实际应用意义。经云“诸风掉眩,皆属于肝”,临床碰到许多风动眩晕,步行而振振摇者(如脑部病变患者),如治肝无效,可按清阳不升论治,更用益气升清可效,正是补脾治肝之法。经云“诸湿肿满,皆属于脾”,临床治疗湿滞水肿的病症常配用风药增强效果,是以风能胜湿,却为治肝理脾之法。脾病可以引起肝病表现,如焦虑不安,抑郁寡欢,夜寐不宁,心烦易躁,往往治肝无效,必须补脾益气才行。东垣年代,劳倦内伤,大都伴有精神压力,肝郁失疏,东垣直以升阳补脾益气治之,以实脾来愈肝,乃独树一帜。
4.结语
“人以胃气为本”,清气、荣气、卫气、春升之气,皆是胃气的别名。所以脾的升清作用,能协同肝气升发。如脾气下流,清阳不升,表现饮食不化,脘腹胀闷,大都伴有“木郁”之症象,治用补脾胃,升阳气方法,也含“达木”的作用,使肝气舒畅。
使用升阳与疏肝法,要掌握好适应证,须表现“郁”的征象。逍遥散类方,众所周知是适用于肝郁之证。补中益气汤证含有“郁”的征象,属气虚运行无力而郁,或气虚下陷而郁,即东垣言:“阳气郁于脾土之中”。许多疾病的发生,与郁有关,清代吴澄说:“凡病之属郁者,十常八九。”所以临床上逍遥散、补中益气汤之类方剂,应用相当广泛。后世只知滋水补血以养肝,殊不知补中益气乃养肝之大法。因为肝病最易生“郁”伤脾,治疗离不开升阳以达郁。但是属于纯虚无郁之证,则不能使用此类方剂,柯琴说补中益气汤:“惟不宜于肾,阴虚于下者不宜升,阳虚于下者更不宜升也。”肾阴虚与肾阳虚之证表现,多见下虚而上盛,宜摄纳下元,治崇景岳法,不可妄加升提,升则下元愈虚耳。东垣亦提出警示:“以诸风之药,损人元气。”对下元阴阳虚亏而无“郁”之证,不宜服用。
此外,肝郁有从实转化,化热而肝火炽盛,若肝木犯土,影响胃的通降功能,形成阳明腑实之候,可从降胃通腑治疗。临床常见肝经热盛,肝火上炎,伴见胃腑实证,大便秘结,往往一通胃腑,肝火肝热便会随之平熄。肝体阴而用阳,肝之本脏虚证,有肝血虚,肝阴虚,治疗用方多为补肝汤,一贯煎之类。然而肝肾同源,所谓滋水涵木,即肝阴虚可用益肾滋水法,多用六味地黄丸之类。此类养肝法,不可使肝之疏泄太过,否则反而损肝耗阴。叶天士提出“柴胡劫肝阴”,虽然非绝对,但在提醒后人,误用会导致变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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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新中医》,2014,46(4):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