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试练
秋三娘面无表情环视一圈,一眼盯住站在几人背后的逍遥子和熊清,冷冷道:“新来的?”
熊清侧头看逍遥子,逍遥子一边点头一边赔笑:“新来的,新来的。”
秋三娘走到桌边坐下,从袖中拿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翻了翻,抬头问:“叫什么?”
逍遥子眼睛都不眨:“李七。”
熊清惊讶地瞟他一眼,逍遥子目视前方,右手放在熊清肩膀上,不露痕迹地狠捏一下。熊清赶紧转过头,一脸泰然自若,好像他很早以前就知道逍遥子叫李七。
秋三娘在册子上记了几笔,又冷冰冰地看了一眼熊清:“他是谁?”
逍遥子点头哈腰地把熊清推到身前,万般苦涩:“我儿子,李小七。”
熊清真是又感动又想跳脚大骂,但他总算明白了逍遥子的意思。
装可怜一向是奴隶的拿手本事。
熊清结结巴巴地向秋三娘讲起一个他们父子流落异乡钱财用尽难以果腹的凄惨故事。说着说着他想起为奴时遭受的欺凌,于是尽数编排到逍遥子身上,几乎讲得声泪俱下。
满屋寂静,那几个人望着逍遥子,满脸恻然。逍遥子顽强地陪着笑脸。
秋三娘终于听得不耐烦,打断他:“接多大的?”
逍遥子忙道:“五十两。”
秋三娘拿出一张纸,厌烦地拍在桌子上。逍遥子赶紧上前拿起来放进怀中,拽着熊清就往外走。其他人一拥而上,纷纷围住秋三娘。秋三娘冷淡道:“今日二百两的活只有一个,谁来?”
熊清频频回头,见那几人险些为争这个打成一团。秋三娘冷眼旁边,嘴边一丝讥诮的笑。
熊清跟着逍遥子走回巷子中,巷口两边靠着的人一见他们出来,纷纷站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熊清警惕万分地往走前,走着走着忽然被人拉住衣袖。
他一回头,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大哥,带我一个吧。”
熊清摸不着头脑,逍遥子走回来,摸出几枚铜钱递给那个小孩。小孩连忙松了手,一把抓住铜钱。熊清连忙跟上逍遥子往外走,没走几步,便听见背后一声惨叫。
他再回头,看见小孩被几个人扑倒在污水中,手中铜钱全被抢走。
熊清心下不忍,正要返回去,却被逍遥子挡下。逍遥子勾着他肩膀往前拖,低声道:“走。”熊清身不由己,踉踉跄跄走出了小巷。那小孩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而后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熊清心里沉沉的,回到客栈,他忍不住问逍遥子:“你为什么不让我回去帮他?”
逍遥子淡淡道:“这种事太多,你管不了。”
熊清有点生气:“可是——”
逍遥子坐在桌边,倒了杯茶自己喝了一口:“你知道那个小孩是什么人吗?”
熊清愣了愣:“什么人?”
逍遥子又倒了一杯,推给熊清,平静道:“跟我一样,杀手。”
熊清震惊:“什么?!”
逍遥子晃动茶杯,叹道:“那巷子里站着的其他人也是。他们喝不起那么贵的酒,也没有其他出路,只能跟上别的杀手跑跑腿,分一杯羹。”
熊清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从未想过还有这样落魄潦倒的杀手。
逍遥子低头看着杯中上下浮动的茶叶,悲哀道:“我也很久没接过五十两银子的活了。”
熊清呆呆道:“你以往杀个人多少钱?”
逍遥子弯起手指揉揉眉心:“起价五万两。”
熊清默默拿过那杯茶一饮而尽,压压惊。过后一想,身价五万两的逍遥子居然被他编成穷得只剩一把剑,而且逍遥子本人居然还只能乖乖听着,连反驳也不行。熊清越想越觉得有趣。
逍遥子板起脸:“李小七,笑什么笑,给我闭嘴。”
熊清嘿嘿笑道:“师父你真的叫李七?”
逍遥子冷冷道:“对,我就叫李七。”
熊清拼命忍笑。逍遥子摸出秋三娘给他的纸条,拍到熊清面前,没好气道:“这活该是你的。自己拿去看。”
熊清拿过纸条展开一看,不笑了。纸上只有一行字:安泰绸庄刘源。
熊清把纸条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确实只有这一行字。熊清抬起头惊讶道:“没了?”
逍遥子拿过来扫一眼:“没了。明天去绸庄看看。”他伸手将纸放在灯上烧掉。
熊清还未回过神:“明天就去?!”
逍遥子敲着桌面:“你莫非要焚香沐浴斋戒三天?”
熊清当然不会焚香沐浴斋戒三天,但他实在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开始杀手生涯。他好像什么都没准备好,好像连剑法都还没练好。
逍遥子赶他走:“回你屋睡觉去。”
熊清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一个人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客堂里醉汉大呼小叫,根本睡不着。他索性跳下床,抽出自己的长剑,闭上眼睛回想。眼前黑暗里浮现出一轮斜阳时,他一剑刺出去。
熊清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剑在黑暗里轻颤。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它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快。
熊清心头砰砰直跳,拼尽全力再刺出一剑。剑尖划过月光,带起熟悉的凛冽风声。
听见那声音,熊清方才稍稍安定,继续挥剑刺向回忆中的斜阳。整间屋子里剑声呼啸,连洒进窗户的月光都变冰冷。
直到逍遥子砰的一声撞开门,铁青着脸:“还让不让我睡?”
熊清赶紧收起剑,恭恭敬敬把逍遥子送回屋。
他回来躺在床上,不免长吁短叹。逍遥子要经过多少腥风血雨才会听到挥剑声都睡不着。而那些陋巷里的杀手,恐怕连腥风血雨都没资格经历。熊清觉得杀手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风光。
辗转反侧,直到天明。
逍遥子过来叫起他,两人下楼走到客堂。逍遥子随口问了店小二安泰绸庄在何处,老板是谁。店小二告诉他绸庄老板叫刘源。逍遥子点点头,带着熊清慢悠悠走上街。
熊清紧张得不行,当他们踏进安泰绸庄时他一颗心已快从喉咙里跳出来。此刻尚早,店里还没有客人,只有几个伙计忙忙碌碌。
逍遥子悠然自得地拿起一匹缎子比来比去,熊清直愣愣戳在他身边,只觉店里绫罗绸缎都变成一团巨大的彩球,在眼前滚来滚去。逍遥子看了半天,叫过一个伙计问道:“你们老板呢?”
伙计打量他一眼,又看了看熊清,才道:“老板在楼上。”
逍遥子摸出一块银子塞给他,笑道:“我有一笔大生意要和你们老板谈谈,麻烦你通报一下。”
伙计立刻笑出满脸花,噔噔噔冲上楼。没一会儿他便跑下来,喜笑颜开,躬身道:“老板请二位上楼谈。”
逍遥子整整衣领,踏上楼梯。熊清强作镇定,悄悄在衣袖上蹭了蹭手中冷汗,跟着逍遥子一步一步踏上楼梯。
安泰绸庄二楼居然是间颇为风雅的茶室,四面墙上挂着几幅泼墨山水,屋里飘着淡香。一个中年男子正提着茶壶,将水注入茶盏中。听见脚步声他才抬头,逍遥子早已热情地迎上去:“这位便是刘源刘老板?”
刘源站起来,笑着拱手:“正是在下。兄台——”
话音未落,逍遥子忽然退到楼梯口,将熊清让出来。熊清一下子呆了,回头看逍遥子。逍遥子朝着刘源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
熊清张口结舌,他这就要去杀了刘源?!
再看刘源,也是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们。熊清愣在屋中,完全不知所措。他和眼前这人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现在却要杀了他?况且刘源并非凶神恶煞要同他拼命,看起来不过一和和气气的普通商人。
熊清心乱如麻。他一直说着要当杀手,真到了杀人的时候,他才发觉根本拔不出剑!
刘源咳嗽了一声,皱眉道:“两位这是?”
逍遥子倚靠在楼梯边,叹口气:“李小七,记得你该干什么吗?”
熊清满头都是冷汗,颤抖着摸上剑柄,却迟迟不动。刘源目光一扫,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们到底是谁?”
逍遥子干脆一语道破:“有人出五十两买你人头。”
刘源神色一变,立刻往窗边扑去!
熊清一惊,猛然反应过来刘源是要扑到窗边呼救。若他真的推开窗大喊大叫,街上许多人听见,他还如何走得掉!
熊清心中焦急,冲上去扼住刘源脖子往后拉。刘源已推开一扇窗户,却被熊清一拖,往后踉跄几步,两人一齐摔到地上。刘源奋力爬起来,狂叫一声:“杀人——”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双眼突出,喉咙里咯咯作响。随后他慢慢往前扑倒,趴在地上抽搐,嘴边流出一点血沫。
熊清心里一片空白。
他看见自己的手握着自己的剑,剑锋从背后贯穿了刘源。这只手好像不是自己的手,但确确实实长在他身上。那把剑也真的刺穿了刘源。刘源身下渐渐汇聚起一滩鲜血,他已没有声息。
熊清死死地瞪着眼睛,脑中全是嗡嗡声。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如梦初醒般明白过来。
他杀了刘源!
他杀了一个人!一个和自己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