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鳥的真情趣──兩宋花鳥畫
作品追求表現花鳥的內在精神、表達畫家的情操,這種要求在宋代的花鳥畫中可謂發展至高峰。北宋是中國歷史上文化氣氛濃厚、文學藝術成就輝煌的時期,特別是在繪畫方面,多位皇帝本身都愛好文藝並積極推動,在宮廷中設置畫院,招聘專業畫家負責為皇室繪畫。在推動繪畫藝術的皇帝中,最具代表性的莫過於宋徽宗趙佶(1082-1135),他青年時便結交畫家,鑽研畫藝,一生從未停止過繪畫活動。他主張畫院裏的畫家必須深入觀察自然,如對花之四時狀態、陰陽向背、枝幹的自然情狀,以及對鳥獸的體貌解剖、羽毛形狀顏色和舉止神態,都要掌握透徹。
繪畫史中有兩個關於宋徽宗的故事,反映他對繪畫要觀察自然十分執著。據記載,有一年宣和殿前有一棵荔枝樹結出許多果子來,剛巧有一隻孔雀走到荔枝樹下。宋徽宗看見了,覺得這個構圖非常好,便召集畫院畫家把這一剎那美景描繪下來。畫家們當然很用心去畫,把孔雀的優美姿態和艷麗色彩都表現出來。但是宋徽宗看過所有作品後都不滿意,他說:「孔雀攀登藤墩的時候,必定是先提起左腳的!」畫家們聽了,再看看自己的畫,都十分佩服宋徽宗對事物觀察的仔細。另一個故事是龍德宮建成後,宋徽宗挑選畫院中最出色的畫家來繪畫壁畫,以作裝飾。他把畫家的作品逐一批看,竟沒有一幅滿意,只稱讚壺中殿斗拱上的月季花裝飾畫得好,這是由一位年輕的畫家所畫的,宋徽宗對他大加獎賞,並對大家說:「月季花的蕊和葉在四季和早晚都不同,很少人了解這一點。然而這位畫家所畫的正是春天時的月季花!」
圖2.2 《出水芙蓉圖》(仿原畫線圖)
「上有好者,下必甚然」,宋代繪畫都多了一份鑽研自然生態的精神。除了繪畫技法的發展和皇室推動外,宋代理學對於自然的看法,也影響了當時的花鳥畫創作。理學家朱熹(1130-1120)主張「格物致知」,要努力去尋求認識外界事物,直至了解透澈。這跟宋徽宗觀察和認知花卉鳥獸的態度有共通之處。周敦頤(1017-1073)的「太極圖說」認為宇宙生成,陰陽交合,相輔相成而衍生自然界萬物。人也是自然物,對萬物是有共通感受的。因此,觀察自然物性,可體會萬物之間的情愫,從而了解到自然之廣大。若能以心性為本的角度觀察萬物,表現在繪畫上,可以產生感動人心的效果。
試看宋代畫院畫家所作的《出水芙蓉圖》(圖2.2),可謂把宋徽宗上述對繪畫花卉的要求具體呈現出來。圖中繪一朵盛開的荷花,襯以碧綠的荷葉和荷梗三枝,畫家一方面把荷花的形態特性,包括花瓣、瓣上紅絲、花萼、蕊端花粉、葉脈、莖幹的生長姿態、顏色、形狀,都畫得細緻入微,可見畫家是經過細心觀察才下筆的。更重要的是畫家用俯視特寫的手法,描繪出荷花在傳統中國人心目中「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之特質,倘若畫家對荷花無情,是絕對不能把這種特質表現出來的。加上每片花瓣以淡紅和白粉暈染,荷葉正面與背面以深淺不同的綠色分別出來,使得整幅畫的光感和色澤富有真實感。即使經歷過九個世紀,當我們欣賞這幅畫時,彷彿仍能嗅到荷花的香氣而陶醉起來。
圖2.3 崔白《雙喜圖》(仿原畫線圖)
當描繪多於一種生物的時候,畫家還須注意物與物之間的微妙關係。崔白(十世紀後期)《雙喜圖》(圖2.3)繪畫兩隻振翅鼓譟的山喜鵲和蹲在地上的野兔,喜鵲之所以有如此反應,是因為牠們認為野兔闖進了其領土範圍,但野兔似乎對此大惑不解,頓足回望喜鵲。雖然我們了解到大自然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道理,但傳統中國花鳥畫中的世界都流露著和平氣氛。《雙喜圖》中的喜鵲縱然不是一種溫馴的鳥類,但畫家只畫出牠們遠距離逐客,並沒有傷害外來者的企圖,而兔子的反應也不像受驚,一派懵懵懂懂的模樣,因而緩和了原來的緊張氣氛,並添上幾分輕鬆滑稽的味道。由此反映出中國人萬物親和的觀念,以及愛好和平的性格。在構圖上,崔白為了使場景中瞬間動態更富動感和連貫性,安排了一棵老樹由畫面的右方向左上角伸展,正好與喜鵲和野兔形成「S」字形構圖。這幅畫描繪的是秋天景象,因為葉子顯得枯乾凋零,野兔身上的毛也長得較長,並且為了保暖而蓬鬆起來。茅草和翠竹的輪廓是以遒勁的線條勾出,荊棘及灌木葉則沒有勾線,而是用色和墨直接塗畫出來。畫家又著重利用筆法緩急轉折的變化,捕捉各種植物抗風的姿態,這使我們聯想到當時秋風正吹得樹葉沙沙發響,與吱咋的喜鵲叫聲混成一片。畫境有靜有動,有聲有色,表達了大自然各種變化和盎然生態,使觀者沉醉其中,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