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着。
我除了写作,除了偶尔去交稿,买点生活用品,很少出门,大多数时候都在阳台上发呆。
有时候也会站在阳台上观察楼下弄堂里的人,这成了我用来打发时间的一种乐趣。
楼下有很多小铺面和摊点,什么裁缝铺呀,理发店呀,杂货铺呀,水果摊呀,小吃摊呀,修鞋的,擦皮鞋的,买报的,买菜的,白天很是喧闹吵杂。使得我也静不下心来写作。
还有经常能听到楼下那些女人们操着上海话骂架,骂起人来也像在唱歌,软软糯糯的。虽然我听不懂,但是还是一样听得津津有味。
这种乐趣能让我暂时忘记自己所处的环境,忘记自己是在日本人的包围之下。
每天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我会看见她从弄堂外面走进来。
一路上都有人跟她打招呼。
“杨先生,侬下班了…”
“杨先生,侬回来啦…”
“杨先生,今天的小白菜蛮新鲜得嘞,要不啦?”
她微笑着回应众人,态度从容淡定。
有时候会买点蔬菜或者水果带回去交给房东太太,然后就能听见胖女人的大嗓门:“哎呀,杨先生,怎好又叫侬破费呢…”
不知道她说了什么,然后就听见房东太太明显炫耀的声音:“有侬这样的租客是阿拉家的福气嘞……”
然后我知道她上楼了。
我和她都住在阁楼上,我们的窗户都对着窗户。
但是我很少看她开窗,到了晚上她的窗户都是关着的,而且还拉上了厚厚的窗帘。
这能够理解,她是单身女性,阁楼和阁楼之间没多远的距离,如果打开窗户,对方屋里什么都能看见。
其实我除了白天开窗户透气外,晚上也是关着窗户。因为我大多数时候都是晚上写作,把窗户关上,隔绝外面的杂音,再把窗帘拉上,不然灯光影响对面的邻居。一个人静静地沉浸在自己的小说世界里。
而对面的窗户虽然关着,虽然拉上了窗帘,但是也会透出微弱的光来。
我可以想象她也坐在桌前或是在看书,或是在备课,或是在奋笔疾书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观察这位女邻居了。
也许是因为她不同于上海女人的气质,也许是因为她是一位先生,也许是因为同在乱世,同样住在这样的阁楼上,也许是每晚同样的灯光下,我们默默相对。
而且我发现她喜欢吃宵夜馄饨。
夜晚有卖馄饨的大爷推着小推车经过楼下喊着:“馄饨,馄饨…”
她就会走到阳台上对着楼下喊:“馄饨,来一碗。”
然后放下一个篮子,篮子里是一个碗和钱。
卖馄饨的接下篮子,收下钱把煮好的馄饨装进碗里,她再把篮子拉上去。
这弄堂里晚上有人要吃宵夜,都是放篮子下去,不用跑下楼去,也不用惊动其他人。
她端着碗走进阁楼,窗户上印出了她的身影。
看来这家的馄饨味道很好,不然的话,她不会隔两天就要买一碗。
想着想着我也觉得饿了,要不明天我也试一试?
第二天我去找房东太太,希望她给我准备一个篮子和碗。
房东太太笑道:“朱先生每晚工作到很晚,肯定会饿的,我这就给你准备。”
房东老太太问我:“侬是做啥的?也不见侬出门去上班做事?”
我:“我就在家里工作。”
房东老太太:“侬说什么?”
房东太太对我解释:“我姆妈耳朵不太好。”
又大声说:“姆妈,人家朱先生可是大作家,不得了的嘞,那写的文章都在报纸上登着呢……”
老太太听清楚了,冲着我笑。
“过奖了,过奖了,只是混口饭吃,大作家还谈不上。”
赶紧拿了篮子和绳子上楼去了。
其实我不止一次听到房东太太跟人说我是大作家,那说话显摆的语气跟隔壁胖房东有得一比。有个大作家的租客,房东太太的虚荣心还是得到了一点点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