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这天晚上,楼下又响起了馄饨的叫卖声。
我看到对面的女士出现在阳台上探下身子喊道:“馄饨,来一碗。”
跟着就放下了篮子。
等她把篮子拉上来后,我也拎着篮子出去了。
她看到我了。
对着我点点头。
我说:“这家的馄饨肯定好吃。”
她说:“是不错,你尝一尝就知道了。”
然后拎着篮子进去了。
我对着楼下馄饨摊喊道:“馄饨,来一碗,”然后把碗和钱放下去了。
“好嘞,稍等。”
卖馄饨的老伯手脚麻利地把馄饨丢下锅,几开几滚之后舀进碗里,和找的零钱一并放在篮子里。
“客人,馄饨好了,你小心。”
我还是第一次这样拉篮子上来,生怕碗洒了,所以格外小心。
把篮子提上来,一碗馄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馄饨,馄饨…~要吃伐?”
卖馄饨的老伯推着车走远了,我也把一碗馄饨吃完了。
味道的确不错。
对面的阁楼灯熄灭了。
想必她已经吃完休息了。
我才开始静下心来写作。
不知道是不是吃了馄饨的原因,这晚文思泉涌,一气写到东方发白才作罢,然后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从那以后,每当对面的她出现在阳台上买馄饨的时候,我也会趁机叫上一碗。
有时候我们会打声招呼,有时候也就纯粹点个头而已。
我渐渐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躲在这个小阁楼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把小说写。
只是偶尔翻看报纸,那上面登载的消息在提醒自己,自己不是生活在世外,战争还在继续,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登时心中又充满迷茫和困惑。
日子就这样慢慢溜走。
我还记得第一次和她正式交谈是在一个周日的下午。
我在阳台上晒太阳,一杯清茶一本书。
她洗了衣服拿上来晾晒。
我先站起来打招呼没话找话地说:“你晾衣服呀?”
她回答:“是的。”
我看她晾的衣服有小孩子的,那应该是房东太太家的孩子的。
我说:“你和房东太太的关系很好。你还帮她家小孩洗衣服。”
她一边晾衣服一边说:“嗯,我在这里住了好些年,他们对我也很照顾。房东太太忙不过来,我帮小孩洗衣服也是顺带,举手之劳。”
“你在学校里教什么?”
“我教英文,有时候也代课数学。”
“呀,了不起,你是一位才女。”
“你过奖了。朱先生,你才是大作家呢。”
“什么大作家,只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
“我看过你的小说,文笔不错。”
我没想到她还看过我的小说。
“真的?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写的。”
我写小说用的是笔名,不是我的本姓。
“真的,我这里还有报纸呢。房东太太给我的。”
我想起来了,每期稿子刊登出来,报社都会给我送一份过来,这些报纸后来都被房东太太拿去了,她说她也在看。原来是她送给街坊邻居去显摆了。
她说:“朱先生,整个弄堂都知道你这位大作家呢。”
我无比汗颜:“不敢当,不敢当。”
她说:“我看你每天写到很晚,写作很辛苦吧?”
我没想到她居然注意到我写到很晚。
“我是不是影响到你了?”
“没有,就是一觉睡醒,你的灯还亮着。”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我白天写不出来,只有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写。如果影响到你,我以后不在窗口写。”
“我明白。没事。不影响,这样挺好的。”
她探身看向楼下那人来人往的弄堂,那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孩童的奔跑声,打闹声,不绝于耳。
她说:“在这里住了几年,我倒是习惯了这些声音,很喜欢听这些声音,这些生活的声音……它让人有一种真实感,这是人间烟火的味道,生活就该这样,而不是…”
“你可以当诗人写诗了。”
“呵呵,我也只是有感而发而已,大作家不要见笑。”
“我也是有感而发,你应该是一个有经历的人。”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你,我,他们。”
“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你什么时候来上海的?”
她说:“九一八之后。”
我心为之一顿,想起那首著名的歌谣: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我说:“对不起,我真的很冒昧。”
她说:“没什么对不起,我们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早晚而已。”
是的。早晚而已。东北沦陷,她来上海,北平沦陷,我来上海。
之后上海沦陷,然后还有武汉…然后……
报纸上说日军节节胜利,国军节节败退,退过了长江。
中国的半壁江山已经易主。
再无路可退。
谈话到这里戈然而止,气氛变得有点沉闷。
我正在懊恼自己真不是个擅长说话的人。
就听到她说:“我晾完了,先下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离开阳台,我有心怅然。
如果不是我冒昧,也许我们还可以把谈话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