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先的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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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宋下城,一个鬼猎人和一个女僧的交易

“你哪都去不了,老老实实在店里待着,别再给我惹麻烦了。”晁黄堵住门口,与其说是告诫倒不如称其为哀求,他就差给褚恩农下跪磕头了。

街门紧闭,把夜和寒冷都关在外面。小方桌和柜台上点着好几根手腕粗的羊脂蜡烛,一架台炉紧靠着柜台,炉膛里咚咚作响的炭火把偌大的客堂烤的暖意融融。

褚恩农瘸着腿第三次坐回椅子里。“难道你真信侯府里有脏血病?”他恼火地问道。腿上的箭伤倒是无碍,但肩膀上挨的一刀差点就把左臂给废了,都好几天了,动一动还疼得钻心。

晁黃回道:“蠢货才信,欧阳忠想要君侯的命,闾丘勉想保住君侯的命。两千巡兵守着铁桶一样的侯府,就是所有藩军都上,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攻破,所以就把老百姓也忽悠上呗。你就是说侯府里卧着一条迷龙这帮蠢货也会相信的。”

这些褚恩农早想到了,只是搞不懂闾丘勉怎么又成了宋下候的大忠臣。“这大胖子最先反水,最先攻打侯府,如今又和欧阳忠对着干,难道他也想当藩侯?”

晁黃若有所思地说:“不应该是,这个闾丘勉可不简单,曾参加过征讨吐陀罗人和蝴蝶谷的战争,以忠勇著称,还受到过楚亚国王的嘉奖。根据我们的了解,此人的确清廉正直,在宋下藩的官员里无人能及。那个死去的南荣宗靖也不如他对端木家忠诚。我猜测他之所以事先攻下侯府应该是为了保护端木家!你想啊,攻击寺院,劫持灵师,多大的罪啊!满门抄斩都够了。人人都知道不会有好下场,反叛是早晚的事。他是要救端木家。”

“你们的情报值得相信,可人总会变,尤其是在利益面前。正如你所说,端木家要是死绝了宋下藩候的位置真就空缺下来了,我可不信有人能经得住这诱惑,鬼会除外。”

“不管是不是真的,这跟我们没关系。再说就你这情况,出去能干吗?我现在就等肇甬庭来把你弄走,其它一概不管。”晁黄从柜上挑了一瓶上品红玉粒酒,又取了一只蒸全鸡和一份凉拌云丝,给褚恩农倒了一杯。

他闻到的仍是那股浓烈的焦烟味道,一个昼夜过去了,至今仍浓烈得很。“我从不喝酒。”褚恩农瞟了一眼红褐色的酒液,皱着眉头决绝道,“那你何苦费劲救我,交给他也是个死。”

晁黄回道:“那可不一样,我们鬼会的人只能死在自己人手里。”

“你只是一只鬼耗子,代表不了鬼会。”褚恩农尖刻地提醒道。

晁黄却笑了,喃喃道:“鬼耗子,你说这是哪个坏种起的名字啊,跟鬼猎人比起来是够低贱的。”

两人对视片刻,褚恩农也跟着笑了。

晁黄突然又严肃起来。“那个净女你打算怎么处置?”

褚恩农想了想,道:“我还从来没杀过女人,要不等她伤好了就放她回去吧。”

“放屁,你这是要我死啊。她回去之后,我他妈还有命活吗?”晁黄跳着脚大骂。看着他尖瘦的脸气成肝紫色,端木风笑得更厉害了。

晁黄愤愤道:“你记着,为了救你,我死了十几名弟兄。就算你死了都不能忘记是我这只鬼耗子把你从官兵手里抢回来的,要不是我你他妈就是五百年来第一个死在外人手里的鬼猎人。”

“好好好,这份恩情我一定报答,我现在就去结果了她,这总行了吧。你们鬼耗子是不是都像你这副德性,一点玩笑也开不得?”说着,褚恩农右手按住桌角就要起身,结果惹来伤口阵阵作痛。

晁黄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安稳坐着,阴沉着脸道:“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就这女人,身份特殊,不及时处理我们真有麻烦。你也不想让肇甬庭见到她吧。”

褚恩农收敛了嬉闹,郑重其事道:“我留着她是真有用,你不知道,这女人关系到一整个家族的人命啊,侯府里怎么说也得有上千口子吧。”

晁黄怔怔地盯着褚恩农,就像不再认识他似的。“我真怀疑你是不是鬼会的人。只除恶不救人,这是我们的铁律。”

褚恩农挥了下手道:“是是是,这我都知道,可我就是搞不明白,除恶不就是为了救人的吗?”

“没错啊,除恶就是在救人,世上没了恶人,好人就得救了啊。”

“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吧。”褚恩农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哪不对劲,但又说不上……”

晁黄忙道:“打住打住,这不是咱们俩能探讨清楚的问题,你就记住,规矩是五百年前钜子乌臣立下的,如果质疑或者不遵守就会有大麻烦……我没功夫跟你拌嘴。”

这时门开了,从外闯进来一个小伙子。他是晁黄店里的小伙计,被褚恩农派出去打听消息,昨天晚上就出去了,现在才回来。猛见自己的主人也在,小伙子就一声不吭地垂首站在柜台前。

“该死的,我以为你也被铁皮子兵砍了脑袋。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也去凑热闹啦?我说过什么你都忘了吗?”晁黄严厉地训问道。

小伙子吱吱呜呜着什么也说不出来,直拿眼睛瞟褚恩农。

“江声,你不用怕他,过来。”褚恩农端起晁黄给自己倒的那杯酒说,“来先喝杯酒,润润嗓子,好好跟我汇报汇报。”

江声还不敢动,又拿眼去瞟晁黄,见他点了头才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接住酒,褚恩农又从盘子里撕了只鸡腿给他。

“侯府被烧了,连那棵长寿桐也烧了,很多人都围着它磕头。君侯殿下被抓了。很多人都去府里抢东西,咱这街口点心铺里的大伙计修连明得了一枚金镶玉的碟云地女像,沉得很呢,估计最少也得值一百两银子呢,我看这回他真要回老家自己当小老板啦。”江声嚼着鸡肉,说话呜呜噜噜,脸上都是羡慕。

焦烟的味道似乎更浓了,褚恩农蹙了蹙鼻子问:“这么说有人打进去,不是直接把侯府烧光了?”

“对啊,先是西门被藩军冲开了,老百姓们就蜂拥进去,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江声仍在嚼着那口鸡肉。

“你怎么知道的?你小子也进去啦?”晁黄插嘴问道。

“不不不,我没进去。”江声慌忙否认,“我是听出来的人说的,那些抢到钱的家伙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地敲开饭店酒馆的门,逼着老板让起灶上酒,发财了不喝酒哪行!我就跟了过去,听他们在那里讲。修连明还请我喝了一碗银珠酒呢,够意思。”

“我就说吧,老晁,哪来的什么脏血病,全是那些狗官内斗,耍的阴谋诡计。”

“一开始是有人相信侯府里有脏血病,人都吓坏了,很多人家收拾东西打算逃跑呢!一听说要烧侯府消灾又都高兴得疯了似的,人乌泱乌泱地往侯府围,我敢肯定全城人都去了。东西南北四条禁街挤满了,天门大街上也满了,就连浸沐台看杀人都没这么热闹过。不过没人敢靠近侯府,上年纪的都说脏血病很厉害,一个地方要是有,刮一阵风下一场雨就能把这地方的人都传染上。后来看到当兵的打开西门进去了,其他人也壮着胆子跟进去了。当官的都不怕,咱穷老百姓怕个啥?进去一趟就发财啦。”江声满不在乎地评价着。他终于把那口肉咽了下去,抿了一小口酒。

“你还听到了什么都通通说出来。”褚恩农把装烧鸡的盘子整个塞给了江声。

小伙计受宠若惊地双手抱住盘子,盘腿坐在地板上,回道:“我还听说侯府的人死得差不多了,烧死的有,砍死的也有,好些火烧得都分不出模样啦。君侯被罪洗师带回净厅,君侯夫人,小公子和小姐也都失踪了,烧焦的尸体里多的是小孩子,也辨不清楚哪个是主子哪个是下人。另外巡防司的都统大人也死了,他被长孙寿诚吊在旗杆上,浇了火油,点天灯,他有几百斤重,有人说烧了两个多时辰火才灭。”

难道他已经死了?褚恩农脑子里瞬间闪现出一张脸,奇怪的是这张脸并非净厅牢中认识的端木小公子。这是一张久被遗忘的脸,他属于已经过去的世界。他是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这是端木风说过的话。曾经也有一个人这么说过,如今这人只剩下一张脸还留在记忆里。

“老晁,借点钱给我。”褚恩农突然道。

晁黄瞪着眼问:“干什么?”

“我有大用。”见晁黄面有不快,又补充道:“我们是缺钱的人吗?我的都被短毛鬼给搜去了,回头就还你。”

“那可难说,你们这些鬼猎人是不在乎钱,可也没把别人的钱当回事,你们把全世界所有人的钱都当自己的了。”晁黄嘟囔着到柜台里翻出一小块银子,啪的一声拍在柜台上。

“二两,我也不用你还了。”

“五两,我还你十倍。把银子给江声。”

江声不敢接,抹着嘴问:“大爷,这是干什么?”

褚恩农解释道:“明天继续出去帮我打探,这些就算你的工钱。机灵点,必要时可以请人喝喝小酒。这些钱够不够啊?”

“够了够了,谢谢大爷,够治好几桌上好席面了,我小半年工钱也就这么多啊。”江声先把手在衣襟上抹了抹,接了银子,欢天喜地嚷着,“还有啥吩咐,您一并说,我明天起个大早,就不用再去打搅您了。”

晁黄抗议道:“欸,他可是我的伙计,你把他打发出去,我这店里的活谁干啊?”

“反正你不会自己干。”褚恩农回道,“后院不是还有好几个吗?”

江声走后,两人一直坐到戌时的钟声敲响才各自散去。褚恩农想去看看琴靖净女,但她在后院酒窖里关着,雪地路滑,自己又行动不便,只好作罢回房。其实就想看看她是否还活着,也没什么话要问,她那些勾当早弄得一清二楚。本打算利用她的尊崇地位去保全端木风,可现在形势大变,突然冒出一个假脏血病就把全城的人煽呼起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固若金汤的侯府攻破。它烧起来该是什么情形?侯府可是占了宋下城四分之一的地方!他一时拿不准这个净女还有什么价值。

这个夜晚很长,忍受着每一次扭动身子带来的伤口裂痛,褚恩农再一次尝到了夜不能寐的滋味。上次是什么时候已经无从记起,但离开家乡前的最后夜晚的情形此刻正清晰地萦绕在心头,任凭如何努力也赶不走。在千亭城最豪华的客栈房间里,听着肇甬庭的鼾声,他一遍遍回想着一个人的脸。这张脸现在也如当晚那般模样,他的名字叫微生宁德。“他是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微生宁德指着他朝父亲喊出这句话的时候真和净厅牢中的端木风像极了。

绝不能让他们遭受同样的下场,绝不!褚恩农暗暗起誓,心头好像爆燃起一团火焰,明亮、热烈……照亮潜藏在心渊最深处的那条伤疤,它竟然还在流血……。

他紧闭双眼,企图祛除脑中的纷乱思绪,强迫自己入睡,可越是如此就越加烦躁。伤口的疼痛和黑暗中无处不在的呛人焦烟让他难以忍受。他懊恼地骂了一句,咬牙忍痛坐起来。

他想到了酒,或许喝几口就能睡着了,全世界没几个人不夸酒是好东西的。他披上斗篷,来到大堂,隔着窗纱有昏红的光透进来。他跛到窗前,还未开窗就感觉到一股凛寒刺透衣服,粘到皮肉上,渗进骨头里。

北方的天空是橘红色的,看来侯府的大火依然在燃烧。是啊,它那么大,不知道多少日子才能烧完。

他就那么站着,直到被夜寒冻得浑身打颤才关了窗户。他打消了喝酒的念头,还是不愿尝试这种能让人沉醉不醒的东西,昏醉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返回房间,继续仰躺着对黑暗发呆,窗外的风声真叫人心烦,偶尔还会听到猫头鹰的哭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已经过了晌午。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褚恩农朝晁黄发脾气。

晁黄黑着脸道:“爷,明天我天不亮一准儿叫你。”

褚恩农不再理会,气呼呼出了大堂后门。里面是一个不小的院子,四周全被两层砖楼围住,像邾夏建筑里的天井,只是太大了一点。院子中央是个大花池,目下绽放的只有雪花,两条青砖甬道在花池交叉。酒窖在后座楼中间伙房里。甬道上的雪被清扫过,但砖地上结了冰,对于褚恩农来说这比雪地更难走了。他在门口找到一根木棒当作拐杖拄着。

酒窖里阴冷黑暗,浓烈的气味让他喘不过气。角落里亮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在这种环境里看着十分暖眼,一股暖融融的气息直往心里钻。

琴靖净女根本就不用捆绑,那天在长天门,她身受五箭,现在还能活着已经算是奇迹了。她躺在一张卧榻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榻边小桌上有吃剩下的食物。还有一架火炉在卧榻的另一头,黑乎乎的烟囱伸到上方的黑暗里,不知从哪里钻出去。

“还活着吗?”褚恩农问了一句。

净女动了动,没有搭腔。

“端木功良已经被抓,宋下侯府也被烧了。我打算用你去换他们一家。”褚恩农直截了当地说。

琴靖听了想要坐起来,发出一声呻吟后放弃了。她有气无力地说:“假如端木功良还在做无谓的抵抗,那我还有点价值,可他现在已经成了阶下囚,我也算完了,圣廷不会跟任何人谈条件,你省省吧。”

“不见得吧,那个岳让灵师应该不像你似的冷酷狠毒,他是个好人。”褚恩农评价道。

琴靖竟然笑了,代价是随之而来的疼痛,她的呻吟声让人很难受。“烟霞们通通都是蠢蛋,脑袋里只长了一根筋,老家伙善良不假,但他也懂得报复和仇恨。你们不就是仇恨的产物吗,这点应该很清楚啊。”

褚恩农不解,“你们有何冤仇?”

“大烟霞,动动脑子,跟你说话真是费劲。我坚持兵围侯府,他难道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很清楚我是想要他的命。谁都明白我这是要逼着端木功良杀他,借刀杀人。但谁也无法指责我心狠手辣,因为圣廷不会受任何人威胁。如今轮到他做决定了,你觉得他不会做和我一样的选择吗?”

“元教叫人忠诚,勇敢,正义,原来都是骗人的,这我早就知道,你们僧侣和官吏要说有区别也就头发比他们短而已。“褚恩农坐到榻沿上,琴靖大叫:”你想干嘛,离我远点!“

“你是女僧,我是鬼猎人,能干什么?你忍心让一个瘸子站着说话?放心吧,我只对这炉火感兴趣。”褚恩农强忍住没有笑出来,心里感到一阵厌恶。“你先不要气馁,难道你真的不想活命了?”

琴靖冷笑道:“落到你们烟霞手里还能活命?我是个净女,还是宋下净厅的灵姑,这么多天在你手上受的屈辱已经够多了,不愿再低三下四苟求饶命。”

褚恩农道:“这么想就错了。明说了吧,你大概也知道,我被你们抓住而没有选择自裁,这会是什么下场。我那老师很快就会来取我性命。我不想就这么死掉。我才二十五岁。”

琴靖从被子里把脸露出来盯着褚恩农,这张脸虽然憔悴,但依就美丽。一阵沉默过后,她开口问道:“你想怎么做?”

“我们联手,你帮我救出端木功良一家,我帮你杀人,杀你想杀的人。”褚恩农回道,“比如岳让,你不是想要除掉他吗?”

“这我很难办到,因为宋下的将领也不会让端木功良活着。他们背叛了他,端木功良一旦恢复地位,就一定会毫不留情的把他们全部清理掉。”

“只救他的命,让他放弃宋下藩,放弃藩侯爵位。”

琴靖又笑了,但笑容里全是痛苦,“跟你说话真是费劲,只要他活着,就是一种威胁。你知道猴群换猴王吗?新猴王取得地位之后一定会咬死老猴王。人比这些畜生做的更绝,他死定了。”

褚恩农觉得有理,让步道:“那你就帮我保住他的家人。”

琴靖拧眉问道:“你一个烟霞为什么非要救他们?他不是你们鬼会要清除的对象吗?再说你们从来都不会为别人去杀人。”

“这你不用管,除掉岳让,宋下藩暂时就会是净厅灵姑的天下,只要有人反对,我就帮你清除他,欧阳忠还得靠着你呢。”

“你这是要彻底背叛鬼会。”琴靖已经坐起身,她眯着眼睛盯看褚恩农,脸上又显出了恬静的笑。看到被白布包住的左耳,褚恩农竟感到一阵羞愧,这是第一次对女人下手。鬼会也很少把女人列入追魂谱。女人的罪恶根源在男人。

他叹了口气道:“信念十分重要,一个没有信念的人和猪狗没两样。可我一直都有个困惑,总觉得信念就像是一个工具,谁要是握着它,那就可以控制其他人。我的信念是否也被别人利用了?在搞清楚之前我还不打算为了它掉脑袋。”

“说的好。”琴靖净女赞赏道,“信念是权力的工具,也是权力的基石。我接受你的建议。”

褚恩农出了酒窖,在院子里撞上了焦急的晁黄,他一见褚恩农就破口大骂起来:“我他妈还以为你跑了呢。”

“我饿了,你给我弄条羊腿。今天只想吃肉。”褚恩农对晁黄的暴怒和谩骂毫不理会,拄着木棒往大堂去了,把宋下城耗首和他的抱怨声留在了院子里。

他细嚼慢咽,一条羊腿吃了大半个时辰还剩下一大半,上锅加热两次后,晁黄直接给他弄了个炉子架上汤锅,让他自己动手。

未正的钟声响过没多久,江声回来了。瞧见褚恩农忙过来行礼。“大爷,今天收获不小。”见大堂无人,他欢天喜地地嚷起来。

褚恩农叫他坐下,把剩下的羊腿给了他,又要来了酒。江声呵呵乐着道:“今天净喝酒了,把平时两三个月的量都喝了。”

“快说说,你都见了啥人,听到了什么?”

江声道:“我出门就直奔司马府去了,我一个相熟的在里面当差。当然我是进不去的,给了守卫们一两银子,他们就乐呵呵地帮我把人叫出来了,还是钱比人情更好使啊。”

“说重点。”褚恩农提醒道。

“好好,我那相熟说他们已经忙了两个通宵,刚好他的上官就是负责清点人员伤亡的。前天晚上死了将近六千人。侯府自不必说,里面的家丁仆人平时没少做仗势欺人的事,老百姓这回当然不会错过报仇解恨的机会。侯府在册男女仆婢共八百八十八人,这数不太吉利,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只抓住了一百二十一人,找到的尸体大概有五百多,因为火还没有熄灭,所以不清楚失踪的人有多少是跑了多少还在火里烧着。现在侯府依旧被当兵的封锁着,听说里面还有不少好东西没弄出来,就藏在地窖地库里。还有,这回巡防司算是彻底垮了,巡兵几乎全军覆没,活下来的都是当场投降的,听说闾丘大人就是被叛徒出卖的。”

江声吃着羊腿喝着酒,喘息不止,好像说话和吃饭都是很累人的活计似的。

“我们再说进去抢东西的百姓。幸亏我没参加啊!就昨天晚上我提到的街口点心铺的伙计修连明,被杀啦。现在城里都乱了套了,当兵的正全城搜捕抢东西的人,追缴侯府丢失财物。听说这小子拒不上交,当场被砍了头。看来不义之财是要不得的。幸亏我没进去,不然也受不住诱惑……”

“你就说说侯府的情况,君侯一家有什么消息。”褚恩农打断了他。

江声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嚼着肉说:“君侯本人是抓住了,现在也能确定小公子也被抓了。听说他当时跟着一个巡兵将军,企图逃跑。在东门刚好撞上一群冲进来的老百姓,他们把小公子交给了藩军,还想领赏,被当兵的狠揍了一顿。东门死的老百姓最多,为了抢人起了内讧,听说有两个双胞胎老头很厉害,杀了不少人,宋下城真是藏龙卧虎啊。”

“端木公子被打了?快说什么情况。”褚恩农急问道。

江声笑了,忙挥手道:“不不,是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那帮抓他的家伙想要领赏,结果被当兵的打了一顿。”

褚恩农莫名地松了口气,铁皮子兵打人下手黑着呢,就端木风那身板,要真挨了打就算当时没死也活不了多久。

江声喝了口酒把嘴里嚼了半天的肉顺下去,接着道:“君侯的族亲家眷大部分都不在宋下城,所以抓住的不多。原来的司马督尉南荣宗靖大人是君侯的妹夫,他早在多天前就被自己的一个属下杀了,听说家眷一个也没活成,那个叫欧阳忠的怕报复就把人全杀了。反正被抓的就是君侯爷俩可以确定,他的夫人和闺女不知去向。不过有仆人说最后见到她们是跟小公子的伴读在一块,他们去了后苑子。结果藩军只在花池子的小岛上找到了两个小侍女。藩军认定是她们把人藏起来了,就对这两个侍女用刑逼供,两人都被打死了。”

“还有吗?”褚恩农问,这些信息似乎不能让他满意。

“有,还有。”江声回道,“我还去了灵道寺,我有一个远房表亲是里面的僧人,还是个管事的。”

“你挺神通啊,圣廷朝廷都有人。”褚恩农一听说找了灵道寺僧人,顿时精神不少,随口夸了江声一句。“快说说,端木父子现在的情况。”

“君侯和小公子都关在净厅法狱里,知事灵师决定在三生节前一天,也就是下个月二十二日对他们进行公开审判,到时候固山上师院司牧方慈灵宗会亲临宋下城。司牧的仪仗可是由国王陛下的羽林亲军担任和护卫的,到时候可以一饱眼福啦。”

这个消息让褚恩农惊喜不已,自己刚刚和琴靖达成协议就得到了具体的审判时间,他一直都在猜测灵道寺会如何处置端木功良,最担心的就是秘密处死。他想起父亲和母亲,心猛然一沉。

江声还没有说完。

“还有,据说净厅灵姑琴靖净女勾结巡防司都统闾丘勉,企图谋害岳让灵师,有人曾撞见闾丘勉大人去过净厅,就在他围攻侯府的前一天。闾丘勉已经被点了天灯,净女被人劫持,生死不明。岳让灵师已经给总管府和司马府下了限期抓人的死命令。不过底下的人都不信这说法,宋下城谁不知道闾丘大人是个好官!巡防司衙门空了,总管府对这事儿也是不上心,我回来的时候就在街口碰到两个藩军巡夜,也就是到处看看,全是应付。”

琴靖也够蠢的,找了欧阳忠这样无耻的盟友,扭脸就把她给踹了。

“宋下城得一阵子不得安宁了。”最后,江声感慨道,他抿着杯里的酒,望着门外空寂的大街,神情落寞,竟有了几分智者的味道。

褚恩农感叹不已,眼前这个精瘦的小伙子简直就是鬼耗子的绝佳人选。他要是知道我的身份后还敢不敢吃我的羊肉?

距离三生节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在这之前自己的伤一定能好得差不多。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对付即将到来的肇甬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