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长门事
从我懂事起我就已经在醉香楼里弹琵琶了。
每日我都素爱照房内的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衷心夸赞道，好美。这多半是因为，我在现实中得不到别人的赞美。
用姨妈的话来说，我就是琵琶弹得烂，长相一般般，身材平平，唱歌跳舞都不行的饭桶。
想当初姨妈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还哭了，边哭边吃包子，把手中的包子想成姨妈的样子，一口一个，不得不说真的很爽。
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女孩子，虚荣心也是有的，在看到身边的姐姐都戴着那些公子哥送的首饰，我立刻羡慕了。
我便找姨妈说我的琵琶已经弹得不错了，让她为我找个公子让我进去弹。
姨妈当时一副你能弹就见鬼了的样子，但我还是死皮赖脸地求着姨妈。被我吵得不耐烦，姨妈让我进了一个房间弹唱琵琶，我心里顿时慌了，我只会弹不会唱。
那位公子哥相貌倒是一般，在看到我的时候，一对像是醉酒的人用毛笔随便勾画的眉毛一挑，对我的不满立刻写在了眼神之中。
他本想换人，被我一句话怼了回去，我让他不要看不起人，我弹唱可是很厉害的。
我纤纤素手按着琵琶的弦上，清唱了一句，那爱的人啊——
结果我一唱出来，那公子就把我推出去了，姨妈当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我，我撇了撇嘴，回了一句：“那个人没有欣赏的能力，耳朵不好。”
我被罚晚饭只能吃一个包子，这对我是一个极大的惩罚，我当即不能忍，含着泪水开始弹唱我的苦。
最后，我被她们轰出来好好反省，我伸手从衣服里掏出三个趁机偷摸出来的肉包子，抱着琵琶来到了后院。
我坐在石椅上，抬头看着高耸的围墙，明月洒下银白色的月光，身后是阁楼昏黄色的灯光，嬉笑声从那里传来。
我抱着琵琶吃着肉包子，微凉的风吹过，后院是如此的荒凉，我吸了吸鼻子，一阵悲凉突然涌上心头。
我两口做一口，把包子三两下解决了，抬手擦了擦眼角，抱着琵琶，想着最近学的音律，搭着一位姐姐教我的歌曲唱了出来。
微风拂过，我看着树叶吹落，嗅着隐隐的花香，咿咿呀呀地弹唱完一曲。
我抬手用衣袖轻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这是我第一次弹唱完一首也没有人打断我，我被自己感动了。
就在我想要再来一首的时候，一道温润的嗓音从身后响起：“就你这弹唱技术也能在醉香阁楼混到现在，也真是为难那些来这里的人了。”
听着这话，我立刻回过头，想要怼他两句，可身后除了一棵树和一地的落叶，再没有他人。
一想到一位姐姐说的午夜亡灵，我心一跳，抱紧了琵琶，为了给自己打气，我大喊出声：“什么人在那里装神弄鬼，我可是学过武功的，要是不想被我打得满地找牙就赶快出来，或许我还能放过你。”
“噗。”
听到这一声笑声，还是见不着人，我终于忍不住了，双腿已经开始打颤了，压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怎么这么笨，抬头看树上。”
我赶忙抬头，只见一名穿着玄青色长袍的少年坐在树上，双手抱着长剑，两条长腿搭在树枝，一脸笑意。
一想到前面自己的蠢样，我立刻羞红了脸：“人长得还算好看，声音也算好听，说话居然这么不中听。”
“我只会说实话。”
少年说着，从树上跳下来，这时我才看清他的容颜，银白色的月光倾斜在他们脸上，一双黑色的眸子像是含着一汪清澈的泉水。
“我叫清池，你叫什么？”清池看着我出声问道。
“流水。”我说出姨妈给我取的名字。
“名字还不错。”
“那是当然。”我听着清池算不上夸奖的话，有些骄傲地仰了仰下巴。
“我教你弹琵琶吧。”
清池这话一出口，我就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你会琵琶？”
“会一点。”
“那你还教我。”我摇了摇头，想着他也不可能教得好我，说不定比我还差。
“相信我。”
清池这话一出，他的长剑就划向我抱着琵琶的双手，我吓得直接松开了手，清池顺势接过琵琶，坐在旁边的石椅上。
我半张着嘴看着他的举动，气得起身想给他来一拳。
清池估计知道自己很欠打，长剑指着我，作为一个爱惜生命的人，我立刻坐了回去。
清池抱着琵琶，修长的手开始弹奏，嘴里唱着我听不懂的曲调。
我坐在石椅上，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乌黑的长发束在身后，见他眉眼温柔，温润的嗓音配着琵琶来一曲，倒也是出奇的好听，合着那月光，像是一副水墨画。
因为过于沉迷他的美貌和嗓音，一曲完后，我还在傻傻的看着他，他眉眼一弯，笑得如同尝到蜜糖一样。
“看够了没有？”
这话一出，我也回过了神，咳了一声：“弹得还不错。”
“哎，看你弹得太差了，我就勉为其难教教你。”
清池把琵琶还给我，我些反应不过来，他让我开始弹，我看了看他手中的长剑，果断弹了起来。
还没有弹到一半他就让我停下来，说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后面的调都没有踩到点上，他喋喋不休地开始说起了我的缺点。
他的话实在太多了，我开始控制不住地打瞌睡，清池见我这样，长剑威胁似的横在了我的脖颈。我一个激灵，本欲低下的脑袋立刻没有了动作，要不是反应够快，差点就头身分离。
清池见我这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要是弹得好，我明天带好吃的给你。”
一听到好吃的，我立刻有了精神，正了正身子：“那还等什么，快点教我啊。”
两个时辰后，终于是告一段落了，一回到房，我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清池这人虽然嘴巴不好，但做人却很讲信用。
从那天开始后，他每天都给我带好吃的，每次都不一样，因为这个，我觉得清池一定是一个好人。
我坐在椅上，弹完一曲后，看到姨妈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竟然长进了这么多，以前那些姐姐教你的时候，也不见你有长进，放任你不管，竟然还有了上进心。”
我嘻嘻一笑，没有说出清池教我弹了三个月琵琶的事情。
待姨妈离开我的房间后，清池从窗户外翻了进来，毫不客气地坐在我旁边，把带来的东西放到桌上。
我放好琵琶，打开用油纸包住的烤鸡，直接上手。
清池每每都在旁边等着我吃完。
等到吃得只剩下骨架的时候，我擦了擦嘴边的油，看向清池，却见他看着我，嘴角有一抹笑容，用手背撑着脸，一双眸中像是有星星一样闪着光。
说对清池没有半分动心是假的，毕竟清池好歹是一个美男子，教了我这么久的琵琶，还给我带了这么久的好吃的。
我感觉到脸颊两边微热，有些不太敢直视清池的眼睛：“干嘛了，这么看着我？”
“你喜欢我吗？”
听着清池问出这么一句话，我感觉我整个人都傻傻的，看着清池温柔的笑容，愣愣地点头：“喜欢。”
“我娶你好不好。”
清池伸出手勾起我的发丝，拈在指间，把玩缠饶，看我的眼神中尽是温柔，我只觉得清池好看了许多，直接点头：“好。”
清池真的娶了我，姨妈毕恭毕敬地喊着清王爷，我才知道他原来是一个王爷。那些姐姐都说我好运气，我只是傻笑，我也觉得自己是走了好运，清池才会娶我。
那日，整个醉香楼都挂满了红色布锦，我化着最精致的妆容，穿上喜服进了花轿。
我紧张地纠着双手，听着外面吵闹的声音，嘴角忍不住扬起，我想我一定要和清池说嫁给他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我迷迷糊糊地拜完堂，连怎么回到喜房的都记不清。
我坐在床边，等着清池掀开我的红盖头，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他那双如同含着璀璨星光的眸子。
我听到脚步的声音，心如擂鼓。我等着他掀开我的红盖头，但他没有，我感觉眼前一黑，知道他把烛火熄了。
我还未开口，他压在了我的身上，我想要喊他的名字，他用手轻按住了我的唇，示意我不要出声。
我感觉到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被褪去，就在他的手饶上我的后背要解开最后的衣绳时。
“啪——”的一声，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我心一惊，一下推开身上的人起身，看到站在门口的清池时，顿觉五雷轰顶。我立刻看向床上的人，发现是一个陌生的男子，那一刻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指尖冰凉。
清池看着我和床上的那人，我拿过被褪下的衣服挡在身前，只感觉很是羞耻。
清池冷着脸色看着我，我哭出声：“不是这样的，清池我以为是你的，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清池不语，转身离开。
那个男子跑了出去，我只得坐在床上，枯坐了一个晚上，一个晚上清池没有来找我，也没有任何人再打开过这个房门。
第二天我等来了休书，我想要见清池，下人不让，直接把我轰了出去，这件事情很快传了出去，我的大婚成了笑柄。
姨妈见我这样，让我回醉香楼。
我答应了，回去之后，只得日日弹唱，我的琵琶已经弹得闻者称赞。
夜晚，我对着缺月随意弹着琵琶，嘴里唱着——伊人消瘦。我听到树叶飒飒的声音，我不敢回头，我怕一回头，见得的是空，见得的是伤心。
我已经明白了清池为什么娶我，为了一对玉镯。
我母亲是这醉香楼里的头牌，弹得一手好琵琶。
父亲乃是太子，我，不过是母亲和他一夜欢情生下的。
父亲给了母亲一对玉镯说定会给母亲一个名分，母亲等了一生，父亲都没有来，最终抑郁而终。
母亲最后说，只得可惜父亲抵不过这世人的阻拦，总是没有来娶她。
我叹了一口气，轻声出口：“没有在我身上找到那一对玉镯，你很失望吧，既然证明不了我是公主，娶我，就成了你最大的错误。”
“世间所有爱情，都需门当户对才得以成为佳话。”
那道温润却略显薄凉的声音一出，我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回过头，却只见树叶落下，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