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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念去 红叶终化碧,白云苍狗间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很慢很慢,走走停停,好似舍不得这故都,舍不得城中的人。
其实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小苏来长安,如长风裹挟着蜂鸟飞向浩瀚大海,既没有抵抗命运的能力,也没有必要留恋这沧浪碧波。
当年皇帝在景阳宫中金口一诺,许小苏于皇室选夫,就已经埋下了今日之因果。
小苏看着灞桥外的柳树,忽然想起了于妈妈,小苏初到长安时就只有她来迎接。
长安城中高居天子之位的皇帝等了小苏十五年,一纸诏令将她从蜀中迁到长安,皇帝是想利用小苏将镇南王攥在自己手里。
长安城中蜗居陋巷,籍籍无名的于妈妈也等了小苏十五年,她等在灞桥时想的就是如何利用小苏将镇南王拖下深渊。
皇帝和于妈妈从未说一句话,却想的都是一件事。
小苏的万千思绪如乱麻一样搅在一起,让她很疲惫,她不自觉的用手按了按太阳穴,不知何故小苏最近总是十分倦懒。
马车里除了小苏还有长阳公主,她也发现了小苏身体状况不好,一直挽留小苏再修养一段时间,小苏拒绝了。
长阳公主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显得很憔悴,她拖着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小苏,有些事情我想想还是告诉你。”
小苏没有搭话,只是抬头看着长阳,一脸期许,她知道长阳公主要告诉她的定然是关于她父亲的事情。
“在景南流放离京前,我去看过他。”长阳的话头由此展开。
帝都长安有三座监牢,诏府管辖京都治安,所抓捕的市井罪犯一律收押在诏府监牢,这座监牢称为府狱。
刑部掌管天下刑法,国内行省的所有大奸大恶之徒押解回京都会被关在刑部大牢,这座监牢称为天牢。
大理寺是最高的公堂,可以审理除皇帝以外的所有人,大理寺也有一座监牢称为诏狱。
入府狱者性命无忧,入天牢者九死一生,入诏狱者九族难保。
长阳公主就是在诏狱见到孟辕的。
诏狱是个很不起眼的地方,它的大门并不高大,也不甚威严,把守的士兵也不是很多,因为诏狱就在天策兵营旁边。
诏狱的牢房并不多,毕竟能犯下诛连九族大罪的人本就不多。入大门,走了不到二十步长阳公主就看到了孟辕。
孟辕背对着长阳坐在牢房里,面向墙壁,似是在冥想。
“面壁思过吗?”长阳开玩笑的说道。
孟辕闻言转头,一眼就认出了长阳,他与她有十八年未见了。
“思过往种种。”孟辕微微一笑,笑的很灿烂,很像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可毕竟不是那个少年了,孟辕的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鸡窝一样,上边还沾着草木屑,一点也不像那个铁冠束长发,面似青刚玉的镇南公公子。
“可有思到过我。”长阳略带俏皮的问道。
“当然有了。”镇南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那为何近二十年不愿与我相见。”长阳这句话不是责问,而是自伤。
镇南王低头不语。
两人皆不言语,诏狱中忽然安静下来,与世隔绝静的诏狱不知积攒了多少公侯将相的怨念,这安静多少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过了许久,长阳公主唤狱卒将牢门打开,一身青衣罗裙,满头珠光宝钗的帝国长公主进了昏暗破旧的牢房挑了一片草席坐下。
“来,景南,我帮你梳理一下头发吧。”说着长阳公主从怀中掏出一把玉梳来。
孟景南也不扭捏,来到长阳面前席地坐下,任由长阳解开他头顶的发髻,再帮他重新梳理。
长阳一边慢慢梳理镇南王的头发一边说道“景南,你不该来京。”
“可是我不能不来。”孟辕说话很平静。
“我去求求皇帝,让你卸下兵权,回蜀中去。”长阳的声音慢慢有了起伏。
“不必了,他不会答应的。”孟辕的语气依旧很平静,但脸上那淡淡忧伤是掩饰不住的。
“皇帝不该啊。”长阳的音调高昂起来。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孟辕叹息道“自父亲从龙起于蜀中,他便知道孟氏一族该有此劫。”
“他是这世上最冰冷的人。”长阳语中略带恨意。
“帝王都是这样的,一个心怀热血的人是坐不稳那至尊之位的。”孟辕好像很理解皇帝。
“不,在历朝历代的帝王中他也算得上最狠的一个人。”长阳咬牙切齿的说道“他逼死了父亲,杀死了大哥,他太无情了。”
孟辕没有说话,他无力反驳。
可是长阳的话还未说完,“你应该不知道吧,二十年前承天门之变五弟从业刚得了一个儿子,他指使兵将逼的五弟亲手溺死了自己的儿子。”
这种皇家秘辛,很机密,长阳也无法与人倾诉,今日一股脑的说出来真的骇人听闻,孟辕不由的回头看了一眼长阳。
长阳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眼光闪烁,在光芒本就微弱的诏狱里显得十分悠远。
孟景南伸手抹抹长阳脸上的泪,他经年久在军旅手上满是老茧,硌的长阳脸上并不舒服。可是就着这一个动作却仿佛跨越二十余年回到了前朝末年,孟景南还是蜀中游侠少年,长阳不过东街铁匠之女。
少年游侠每每从街头铁匠铺走过之时,铁匠铺里的姑娘都会追出去,注目远送。
直到那日姑娘追的太急摔倒在街头,不住大哭,少年回身扶起她,帮她擦掉脸颊泪珠,那时他的手就已有老茧。
“从业是赵王吧。”孟景南问的不知所云,但他的脸上却满是惋惜。
长阳点点头,心中暗想景南久不在长安,竟是忘了赵王。心念一转,长阳忽然惊觉,孟家的二儿子孟扶疆的妻子栎华公主其实并非皇帝亲生,乃是赵王之女,只是自小被皇帝养在身边,封为公主的。皇帝逼死赵王儿子又将其女收在身边抚养,栎华若是得知此事又将何以自处。
长阳想到此处心中也是一阵痛惜。
“长阳,还是帮我束发吧。”孟景南一语将长阳的思绪拉了回来。
长阳的手法很娴熟,很快就将孟景南的头发梳理整齐,孟景南下了诏狱被除冕去冠,长阳便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支玉簪将他头发束好。
“小苏还好吗?”孟景南忽然问道,也许他一直都想问,只是没机会开口。
“还好,她是个坚强的孩子。”长阳说着眼泪哗哗的流了起来。当日在承天门外长阳是亲眼见到小苏被陈永萧推倒,在满朝贵人眼前出丑。
小苏可是景南心尖上的人啊,她记得当时小苏离开后,她冲过去打了陈永萧一巴掌,当着所有人的面。
可是小苏遇人不淑,长阳她能怎办,如今孟家罹难,再让景南听闻小苏不好过,只是凭添哀伤。
孟景南似乎没有察觉长阳的异常,他低头轻声说道“那就好。”孟景南像是在安慰长阳,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长阳,帮我告诉小苏,不要心怀怨恨,好好的活下去就好,不要去插手任何事情,也不要主动去改变任何事情,顺其自然,无为清净。”孟景南说的很郑重。
长阳转述给小苏也说的很郑重,“小苏,你父亲最担心的就是你了,他只想你简简单单的活下去,不要辜负他这个最简单的愿望。”
小苏重重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