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袖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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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逼宫 风来忽吹散,按剑入天门

天光云影徘徊在阶下,日头已入暮色,山野之上洒满了光,给大山披上了外衣,院落中仅剩的一缕微光艰难的向西移动着。

天平的一边是一撮香灰,一边是一块黄金。天平已经失衡,香灰那边高高翘起,陈永萧还在给黄金这边加码,眼看着就要打翻平衡。

杨承章站在书桌前看着写了一半的文章,思忖良久后放下了手中蘸墨已经干涸的笔。

萧继靠在院中的梧桐树上,任由梧桐秋叶滑过肩头,树身上的蚂蚁在他白色的衣袍上爬来爬去。

哐当一声,陈永萧手中的天平被打破,三人的眼中同时闪过一道凌厉的光。

“皇上今日有何异常?”陈永萧问道。

杨承章答道“陛下今日一直在书剑殿,并无异常。”

“老三呢?”陈永萧又问道。

“与上次一样,我们已经暗地里通知了三皇子,他这次依旧没有禀奏天听,而是暗中与四皇子一起集结人马,准备保驾勤王。”杨承章答。

“哼,又是想浑水摸鱼。”陈永萧嘲讽的说道。

“确定要在今日吗?我们准备的还不够齐备。”杨承章有些担心的问道。

“等不及了,我不知道长阳姑姑能坚持多久,我们只能先动手。”陈永萧眼中显露杀机,“那个告密的人查到了吗?是谁把小苏假怀孕的消息告诉王若卿的?”

风在此时吹落了一片梧桐树叶,很轻很轻的落在陈永萧脚下。

陈永萧将沾满香灰的手拢入袖中,缓步朝树下凉亭走去。

杨承章和萧继跟在后面,他们的脚踩过那片梧桐树叶,踩的那般随意,没有丝毫犹豫。

“于妈妈,他唯一的儿子是折柳军,曾随镇南王东征,埋骨他乡。”杨承章平静的叙述着曾经的故事。“于妈妈千里寻子,一无所获,是当年镇南王王妃苏袖收留了她,将她带回了长安。”

“一个人的恨意竟然可以这么深?”陈永萧感慨完,又自嘲的笑了笑,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其实,小苏会流云针法也是于妈妈说给王若卿的,流云针法失传已久,恐怕只有当年苏袖王妃的贴身侍女才会识得流云针法绣的锦囊。”杨承章缓慢的说着,他想让陈永萧更容易接受。

“我,我竟然没有察觉?”陈永萧的嘴唇在抽搐,他愤怒的说道“给我剐了她。”

“她已经撞柱而亡了。”杨承章虽是一介书生,对于人命却看的很轻,旁人的死在他口中总是风轻云淡。

陈永萧没再说话,他面无表情的将凉亭中石桌上的剑拿了起来。

陈永萧手中那把剑是龙渊,是他从小苏那儿拿来的,当日他不止无耻的欺辱了小苏,还拿走了小苏的金错刀,虎贲符,玄铁令,高王旗,龙渊剑。

后世史书记载:贞元二十二年秋,皇三子永烨,皇四子永桓借勤王之名,行造反之事,兵攻承天门,禁军统领楚十全力战而死。是夜,皇六子陈永萧联合兵部尚书陆宣,华国公晋云忌,调动京畿屯田军平定叛乱。

又是腥风血雨的一夜,累累白骨堆砌的长安古都再一次血流成河。

金碧辉煌的宫殿满是血污的样子皇帝看多了,以前他每次都是胜利者,这次他好像败了。

书剑传国四个字还悬在皇帝头顶,再反观眼前场景一切竟是如此的滑稽可笑。

书成了只差朱批国玺的传位诏书。

剑成了直指皇帝的龙渊归鸿。

垂暮的皇帝看着眼前的三个人,他们都是那般年轻,虽然满身血污,鬓发凌乱,却依然眼神坚定,俊采神丰。

再看看疲惫老态的自己,皇帝知道,自己的时代结束了,他们才是帝国的未来。

另一方,站在皇帝面前的三个年轻人,他们现在依旧惊魂未定,这三个人在不久前刚刚完成了一个帝国权力的交替。

三人中站在左边的是萧继,中间的是陈永萧,右边的是杨承章,空荡荡的书剑殿里只有他们三人和皇帝。

萧继手中归鸿剑上血珠滴落的声音都很清晰。

萧继的左肩还插着一支断箭,却丝毫不影响他光华盈人的气质。

正是萧继挑起了这场血腥争斗的开端。

萧继率领着由镇南军中遗留在京虎贲余部,太祖建立的玄铁军暗部,前朝末年反王高以祥的旧部,以及昔日萧相门下的江湖组织潇湘阁残部,四股势力组成的联军攻击承天门。

与此同时,杨承章派人传信给永烨和永桓,告诉他们陈永萧造反,鼓噪两人纠集自己的在京兵马,发兵攻击承天门。

禁军,陈永烨,萧继三方势力开始大乱斗,待三方战至正酣之时,陈永萧联合兵部尚书和华国公矫诏调动京畿屯田军封闭长安四门,监视文武重臣的府邸,宵禁大小街巷。

三方斗罢,陈永萧的马踏进入承天门,一路高歌猛进,禁军统领楚十全力战而死,陈永烨和陈永桓被萧继斩于剑下,一切就此尘埃落定。

一直居于书剑殿内皇帝虽然知道有人造反,却已无能为力。

皇帝失了权柄仍居于帝位,便如同泥人穿衣,木偶带冠。他一手把玩着手中的帝玺,一边侧目问萧继“你是何人?为何会造反。”

“大宸开国江华公萧规嫡孙萧继。”萧继朗声答道。

皇帝点点头“好,江华公的后人果然气质卓然。”

“那你呢,杨探花,你又是为何反朕?”皇帝看向杨承章,眼神的压迫感十足。

“杨承章此举为天地证道。”杨承章回答道。

“好,好一个为天地证道。”皇帝眼中的赞许毫不掩饰,他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这个年轻人。

“陈永萧,你呢?”皇帝最后还是问了陈永萧。

“何必多问。”陈永萧没有回答。

皇帝微微一怔。

圣人箴言:天子问曰,不答,可为之逆。

皇帝再细细审视陈永萧才发现他已经长大了,原来他这么久没有细看过自己的儿子了。

收敛心神,皇帝接着问道“朕想不明白,为何晋云忌会反朕。”

“陛下可还记得,安远城之战?”杨承章反问道。

皇帝点点头。

“陛下可知晋仇老将军自那一战之后便终日将自己关在家里,不与任何人说话,直到他的尸体被发现。”杨承章的声音压的很低,那是压着自己内心情感波动的表现。“晋老将军离世之后,其子晋云忌在其书桌上发现了老将军最后留下的八个字“吾愿问天,忠心何辜?””

“兵部尚书陆宣呢?”皇帝再问,似乎对此丝毫不放在心上。

“陛下还记得二哥吗?”陈永萧不答反问。

皇帝手一抖,他的印玺掉在了龙案之上,皇帝慌忙的捡起玉玺,故作镇定的答道“当然,他可是朕的儿子。”

“你把二哥当做自己的儿子了吗?”陈永萧质问道,他虽在为陈永靖鸣不平,也是替自己怨恨。

“幼年父母皆不在,十年难入长安宫。

年少戍边从军旅,西南走过三千里。

血染三川水自流,怎是不见征人泪。

将军甲胄未离身,圣人一言战北尘。

孤勇满腔血满裳,只为天颜顾长门。

如今枯骨成沙尽,但求陛下迎归魂。”

“这是二哥的遗书,托账下亲兵也就是兵部尚书陆宣之子陆文华带回来,陛下应该见过吧?”陈永萧将陈永靖的遗书一字不差的背了出来。

“陆尚书应当多次上书请求您放了二哥生母黄良人,您驳斥了有三回了吧?”陈永萧冷言冷语,丝毫不给皇帝面子。

“朕不信陆宣会为陈永靖鸣不平而反朕。”皇帝咆哮道,陈永萧知道他踩到皇帝的痛脚了,他邪恶的笑道“哈哈哈,陛下,您真的是冷血啊,为了给自己一个理由,您连自己都会骗啊。”

“已经说到如此您还在为自己的虚伪找借口,您当真不知吗?”陈永萧厉声呵斥,对,他在呵斥皇帝。

“二哥神勇睿智,从小承教镇南王门下,其深谙兵法谋略,足可堪称当世名将,他率领着天下最精锐的玄策军北伐,纵然不胜,但绝不会惨败,您想过没有,是有人想让他败,有人不想让他活着回来,这个人就是您那个经常挂在嘴边说最像您儿子。”陈永萧从牙齿中挤出了那几个字,他每挤出一个字就像一把把尖刀插在皇帝身上。

“不可能,不可能,他没必要……”皇帝喃喃自语,一脸茫然。

“没必要?哈哈哈,为了皇位怎么会没必要啊!你懂的,您从来都不是想不明白,而是您不愿意想明白,因为您当年对待手足亦是如此,所以您不愿相信您的儿子也会这样,亦或者只是你不喜欢二哥的生母,所以讨厌二哥,认为他死的无足轻重。”陈永萧更加猛烈的戳着皇帝最隐秘的疼痛。

“不,朕不相信,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永烨不会这样的。”皇帝慌乱的解释,苍白的遮掩着。

“我手上还有三哥四哥和伊顿苍何往来的书信,您要不要调阅一番呀!”陈永萧看着皇帝那副苍茫无助的样子,心中无限畅快。“陆尚书不是助我,只是不愿看着他们得了这天下,让亡者英灵难安,陛下可明了了吗?”

皇帝怅然若失“你以为你拿下了长安就可得天下了吗?陈永萧你对这个天下想的过于简单了吧!”皇帝并未被陈永萧击垮,他的脑子还很清醒。

“陛下说的没错,天下还有士子,士族,百官,百姓,边军这些都是定鼎天下,安定朝局必须得到的。”陈永萧继续道“孟扶阁经略江南,他的遗泽足够我收复江南士族了,百姓不过衣食住行,有商贾之首富苏万圭留下的金错刀,百业可安,孟扶疆的虎贲符就在我的手中,镇南军便不会作乱,至于百官,一群蝇营狗苟之辈,现下正在我的监管之下。”士子的问题,陈永萧停顿了很久。

陈永萧的神情慢慢变得严肃,他转过身,抬头看看远方,遥远的星光从书剑殿的隔窗上透了进来,逝去的人这时应该在天上看着呢吧。

“陛下,“麟角生刀,可王天下否”这九个字你可记得?”陈永萧背对着皇帝,但是他此刻应当能感觉到皇帝炙热的目光,那是不可置信的目光,他应当目眦尽裂了,皇帝此时的惊讶绝对不亚于听说陈永瑭和陈永萧造反。

“胡说,朕何时写过“麟角生刀,可王天下否?””皇帝再次咆哮,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有失威仪的大喊了。

陈永萧缓缓转身道“陛下,扶盈在大哥陵前亲耳听到皇嫂说道那副麟子图上的字,她当时也如陛下这般惊诧。那个最像您的儿子,从小就以您为楷模,行走做派,吃食口味都在模仿您,哦,对了,他最会模仿您的字迹了,您不会不知道吧?”

“是陈永烨,是他改了朕的提字,是他?”

“噗”一声皇帝终于绷不住了,急火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

皇帝杀韩夫子,提字“麟角生刀,可王天下”是最明了的意思,他是想教诲让太子心狠一些,手中有刀,方可王霸天下,是一番鼓励的意思。“麟角生刀,可王天下否?”就成了一个问句,变成皇帝责问太子,率三千士子俯阙宫门,是否想造反,杀韩夫子更成了一种暗示,暗示太子的下场。

“陛下还未糊涂,可惜终究晚了”陈永萧看着那个沧桑孱弱的天子,心下也终是有了一丝悲凉之感“大哥那般恭顺儒雅的人其实更适合治理这个浑浊污秽的天下吧,你们只是政见不同而已,何至于君臣无言奏对,父子无话可说。”

君父不知臣子,臣子难知君父,一道宫墙,隔断了父子君臣。

“稷儿,靖儿,都是朕害了你们啊。”皇帝深深的忏悔声中,陈永萧走上前去,拿起了案上的那方玉玺盖在了传位诏书上“你是该忏悔,五哥之所以会造你的反,也是受了老三蛊惑,要为大哥报仇。”

陈永萧还是踩了皇帝最后一脚,这一场天下大棋的博弈中陈永萧赢的彻底。

“陛下,明日朝堂我会召集三司,明堂议事,将老三的罪责公诸于众,届时我会追赐老华国公为靖北王,为镇南王翻案,为太子殿下正名,天下士子皆以大哥首,所以士子这块陛下也不用担心了,还请陛下到时只管用印发诏即可。”陈永萧说完便大踏步走出了书剑殿,这次瘫坐一旁的皇帝看见了陈永萧垂下的箭袖,箭袖虽窄,却依然血迹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