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母亲的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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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杀手现身

魏宇坐在电影院中间排居中的座位上,内心焦虑不安。

火……

真的是火吗?

可是,目前看不出任何跟火灾有关的迹象。

他将目光扫向四周。

这个影厅面积不大,属于小厅,总共加起来可能不到一百个座位。

他预估了一下,除了前两排以及左右靠边的座位因为观影视线的原因而空置外,大多数座位都是满的。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厅内包括他和阿彭在内,差不多坐了九十人左右。

厅内由前往后呈上升斜坡状,共十排,前后一共两个门,前门在第一排靠右手的位置,后门在第十排靠右手的位置。

刚才,他们从前门进入,踏上楼梯,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当电影正式开始后,前门就被工作人员关闭了。

以他的经验,通常会在电影结束之后,观众起立,有序从后门离场。

当然,正常情况下,前后门都不会上锁,方便迟来的和早退的人进出。

九十余号人并不算多,前后两个进出的门,即便发生火灾,大家应该也可以安全逃离吧。

为了让自己的情绪不那么紧张,他不得不把视线转向坐在他左侧的阿彭。

此刻,阿彭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银幕上的周星驰在搞笑耍宝。

而现在他目前扮演的是阿彭的哥哥彭强,这组游戏中的人物关系,实际上是他参照自己的现实生活创作的。

作为同血同脉的亲兄弟,在现实生活中,他与哥哥魏强之间的关系早已分崩离析了。

小时候的哥哥是一个虽然顽皮但具有侠义心肠的男孩。

在小伙伴中,他喜欢热闹,好打抱不平,遇事从不退缩,体育成绩优异,赛场上敢闯敢拼,性格直率而坚强,对自己的弟弟更是照顾和关爱有加。

除此之外,兄弟俩因为同样热爱港台流行歌,也曾关系极为融洽。

哥哥那时候喜欢港台流行乐,每周都要去中山北路上本市唯一一家名为四海的音像店,看看有没有新专辑上市。

而这时候,哥哥通常会带上小魏宇。

哥哥弟弟趴在玻璃柜台上,一一浏览下面摆放整齐的磁带封面,但只是看,并不买——因为那时候的一本磁带要十块钱人民币,他们根本买不起——然后在回家的路上,热烈讨论是黄家驹的歌更带劲儿,还是张国荣的嗓音更迷人。

然而,这一切在父母离婚之后发生了变化。

那一年,魏宇十岁,读小学四年级,而比他长四岁半的哥哥已经升入了中学。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哥哥成了无人管教的坏孩子,每天不是逃学就是打架,还时常跟校外的小混混来往密切,叫母亲头疼不已。

渐渐地,哥哥回家后脸上失去了笑容,脾气越发暴躁。

一开始,年幼的魏宇还没搞清楚状况,好几次跟哥哥顶嘴,直到有一次,哥哥一记耳光直接扇到了他脸上,把他彻底给打懵掉了。

他当即号啕大哭,拉着母亲告状,但他很快发现,母亲根本管不了哥哥。

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哥哥成了一个情绪狂躁的人,砸碗掀桌子是常有之事,对家人亮拳脚的事情也偶尔发生。

魏宇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曾经温和亲切的哥哥会变成这副样子,直到有一次,后者将一碗饭狠狠地摔在地上之后,吼了一句让魏宇振聋发聩的话。

“谁叫你们离婚的!”

“你们”,指的是父亲母亲。

多年以后,魏宇才感受到哥哥当时的心情是如何沮丧。

魏强在他孩子只有两岁大的时候就离了婚,然后迅速陷入一种萎靡的人生低谷,意志消沉,一直爬不起来。

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命运呢?

乐观,努力,失败,消沉,深陷泥沼而无法自我拯救……仿佛有巫师对他们兄弟俩施了一道无法破解的咒语,在不同的时间和地域上,复刻了同样的人生悲剧。

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父母离异这件事情上,他和哥哥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

他们都认为,这场婚姻失败的元凶是母亲。

是母亲的不检点,造成了家庭破碎的局面,从而影响了各自的生活和人生。

不过即便如此,兄弟俩的关系并没有因此得到改善。

哥哥把对母亲的恨变本加厉地实施在了他的身上,反过来,他不仅恨哥哥,也厌恶母亲。

厌恶她在自己受到暴力对待的时候无所作为,厌恶她让哥哥成了那样一个无可救药的小恶魔。

中学毕业之后,他离开家乡去长沙读书,接着又去了南京、BJ,回家次数极少,彻底失去了修缮与哥哥关系的机会。

两人基本处于不再交流的状态。

五年前哥哥结婚时,他被迫回了趟家并参加了前者的婚礼,装模作样地与宾客一起吃顿饭,然后敬酒时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祝福话,隔天就匆忙离去了。

现在,他的灵魂寄居在了阿彭哥哥的身体里,并没能帮助他去了解作为一个兄长的内心,反而让他更加无所适从。

也许是心里一直挂着事,他感到一阵胸闷,想着是不是要起身,去卫生间去洗把脸,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现在可以说了吧?”身旁的人说话了。

他一愣,侧过脸,看见阿彭眼睛朝着电影银幕的方向。

银幕反射的光影照在黑暗中他的脸上,显露出一股冷酷的气息。

“说什么?”

“你把我叫出来的原因。”

“不就是看场电影么?咱们兄弟俩好久没聚了。”

说实话,他确实不知道阿强是出于什么目的把阿彭叫出来的。

“是跟妈妈有关吧。”

“妈妈?”

阿彭叹了口气。

“妈妈的病多久了?”

他不说话了,这样的情节发展在他的设计之外。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手术意见?”

手术?

程英姿需要手术吗?

“那……你什么意见?”他顺着这话说下去。

“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为什么?”

“这种心脏支架手术,我上网查过了,有一定的风险,万一出了事,很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

“是么?风险没那么高吧?”他听说过,以2001年的医疗水平,这并不算是风险系数高的手术。

“至少有一定的风险。而且,”阿彭继续说道,“费用不低。”

“原来你是怕付钱啊。”

“我一个大学生,没有钱。”

“妈妈她不是有医保么?”

“那是用国产的支架,而且自己也得负担一部分。再说了,毕竟是心脏手术,如果要用,肯定是进口的更好,那就得全部自费,我了解过了,算上手术费以及后续的医疗费,差不多得二十来万。咱俩即便一人一半,我也负担不起。”

“可你要知道,如果妈妈不做这个手术的话,她接下来的人生都会有风险。”

“反正我不同意。”

“我已经决定了,”魏宇倔劲儿上来了,反正是躲在阿强的身体里,冒充一下男子汉也不用负什么责任,“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支持妈妈做手术。”

阿彭看着他。

“那钱……”

“不用你别操心,我会想办法的。”

阿彭还想说什么,这时,后排有人说话了。

“喂,你们俩个,说话出去说,吵死了,影响我们看电影。”

“抱歉,对不起。”他半起身对阿彭说,“我去一趟厕所。”

接着,他猫着腰,沿着同一排观众的膝盖挪到了楼梯通道,然后拾阶而上,从后门走出了影厅。

一出来,门自动反弹回去“砰”的一下关上,影厅里那种污浊的空气和压抑瞬间被挡在了身后,他顿时感到一阵轻松。

第一次以哥哥的身份表达意见,没想到还挺有压力的。

为了舒缓焦虑情绪,他产生了想吸烟的想法,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上衣口袋,发现里面有一包香烟。

然而奇怪的是,浑身上下却找不到打火机。

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高个子从自己面前走过。

他连忙喊住对方。

“朋友,有火吗?”

男子停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然后朝他走了过来。

他连忙打开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烟递了过去,对方摇摇头,于是他只好把烟屁股塞进了自己嘴巴里。

打火机“咔哒”一下点燃,朝他的脸伸了过来。

他动作娴熟地用手掌裹住了对方粗糙的大手,然后将嘴上的烟凑近火苗,点燃,猛地吸了几口,烟喷了出来。

同时,他将手指点了点对方的手背,意思是“谢谢”,对方便把打火机收了回去,然后转身走开了。

他站在原地抽了一会儿烟。

他本人是不吸烟的。

最初刚进公司的那段时间里,为了和同事们打成一片,每到休息时间,他也会去超市买包烟,和大家凑在一起,一一散烟,然后自己也点一根。

他以为这样能增进与同事们的感情。

直到有一天,他意外听到大家其实早就看穿了他不会抽烟,背地里笑话他是个大傻子。

从那以后,他就把烟扔进了垃圾桶里,再也没抽过。

但这一次,他却抽得相当自然。

看来彭强是杆老烟枪。

很快,他的注意力再次转到这次的任务上面。

到底会是什么呢?至少目前看来,没有任何可追寻的目标。

然后,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为“妈妈”。

“妈?”

“阿强啊,你在哪里?”

“我和阿彭在进步电影院看电影。”程英姿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憔悴,“你冇得事吧?”

“冇事。等下你们回来,一起去楼下宵夜摊上恰蛋炒饭。你老弟最爱那家老头的蛋炒饭了。”

“还在啊?”

“什么还在?”

“哦,没什么,好的。你先休息吧。”

“我睡不着。”

“妈妈。”他再次喊出这个久违的称谓。

“嗯?”

“下周,我陪你去把手术做了吧。”

一阵沉默之后。

“到时候再说吧。我怕。”

“怕什么呀?”

“怕死在手术台上,再也见不到你们兄弟俩了。”

“瞎讲么子呢。”

“真的。不讲了。早点回来喽。”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他发现手上的香烟即将燃尽,于是扔在地上,用脚踩灭,转身朝卫生间走去。

卫生间里空荡荡的。

因为隔音效果不好,依然能听到电影人声穿墙过来。

小便完了,他走到洗手池边,打开水龙头洗手,突然听到角落的隔间里有声音。

他透过镜子,看见隔间下面有人影闪动。

那个“任务何时开始”的念头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不知为何,他开始兴奋起来。

终于要来了吗?

他关掉水龙头,离开了卫生间。

回到了影厅,在黑暗中找到自己座位所在排,然后再次一点点地挪进去,摩擦着其他观众的膝盖,最后在阿彭身旁坐了下来。

“演到哪儿了……”

话没说完,他看见“弟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幕,而且,好像一丝晶莹在他的眼眶中闪动。

“你哭了?”

阿彭不说话。

他觉得有点滑稽。

这阿彭的人设有点搞啊,看个电影而已,哭什么哭,这也太文艺了点吧。

“你为什么要打我?”阿彭突然问。

“我……”他内心一震,有点语无伦次,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要代表哥哥来回答这个有关他个人童年创伤的问题。

按道理,他不应该回答,因为阿强不是自己的哥哥,而面前的这个人也不是自己而是阿彭,然而他知道如果此时选择回避的话,那这道伤疤就永远无法愈合了。

“对不起。”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回答。

“我不要对不起。”阿彭生硬地说,“我只想要知道为什么。”

他确实不知道为什么。

他曾经试过站在哥哥的立场想这个问题,父母离异,青春叛逆,天生暴烈的个性,或者是突然成为一家之主的身份转变……

但这些都只是他个人想象,无法构成对“弟弟”的解释。

“我……”

突然,他脑子里闪过一个恐怖的念头。

那个给自己点烟的男子莫非就是前几次遇到的那个杀手“樊人精”?

之前没太在意,是因为他还沉浸在与母亲的对话中,现在想来,那身材,那眼神,分明就是……

而且,他不是不抽烟么,为什么随身带着火机?

他立马紧张起来,开始转过身来,四处寻找那个家伙的身影。

但影厅里黑乎乎的,除了因为反光显现的观众的脸,什么也看不见。

坐在他身后的那位又急了。

“你不要动来动去好不好?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对不起,对不起……”

他把身子转过来,但还是忍不住要四处张望。

“你怎么了?”阿彭疑惑地问,“不要我一问你问题,就故意这样逃避不答。”

“咱们的事待会儿再说。你先看电影。”

就在这时,他看见后排一个高高的身影站了起来,朝后门口走去。

是他,那个杀手!

他连忙站了起来,不管不顾地手指着那个背影。

“喂!”

那家伙回过头来。没戴口罩。

在银幕反光的照耀下,他终于看清楚了那张脸。

果然是他。

烦人的“樊人精”。

“你干嘛呀,坐下!”

“对啊,挡着我了……”

观众们开始纷纷指责他起来。

而那“樊人精”则隔着人群,对着他露出了一个阴险的笑容,并转身要走。

“你给我站住!”

他高喊着,开始快速朝旁边挪去,引得他人怨声连连。

不过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一个劲儿地说抱歉,脚下继续挪动。

终于,他挪出了观众席,到了过道。

而那家伙已经走到了后门口并且拉开了门。

屋外的光透了一束进来,照在了“樊人精”的脸上。

这王八蛋冷冷一笑,然后用手掌在脖子上一抹。

“妈的,别跑!”

他奋力朝上跑去,但不小心顾得上黑暗中的楼梯,结果被拌了一下,摔倒在地。

等他抬起头,头顶的门已经关闭,厅内再次陷入黑暗。

该死。

他忍着痛苦,再次站了起来,朝后口跑去。

他发誓,无论这畜生想干什么,都要拦住他,哪怕再杀他一次。

终于,他跑到了门口,握住把手,用力一拉。

顷刻间,他愣住了。

一种恐怖的情绪瞬间将他笼罩。

门被对方从外面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