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万历修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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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吉凶未知,家有贤妻

近黄昏,内阁值房。

一位面相儒雅、须长至腹,身穿一袭绯色官袍的中年人坐在书案前,翻阅着文书。

此人便是内阁首辅、时年五十岁的张居正。

在其对面。

坐着两鬓花白,即将步入花甲之年的内阁次辅吕调阳。

二人的案头上有甚多文书。

皆是内书堂小宦官和旁听太监们的听沈念讲课的笔录。

张居正和吕调阳都在寻沈念讲学中离经叛道、引诱君上的不经之语。

他们亲自查阅。

不是为查沈念是否有罪,而是在寻小皇帝拒不认错的缘由。

这一次,小皇帝倔得出奇。

只承认私自出宫有错,但拒不承认说错了话,还称日讲官大多都没有沈念讲得好。

这让张居正甚是头疼!

自小皇帝登基后,他将小皇帝的课业看得与家国大事同等重要,付出了大量心力。

哪曾想“讲学,当如是乎”这类本应专属他的评语,却落在一个从七品的翰林检讨身上。

张居正最怕的就是有人将小皇帝教坏了。

有语云: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若沈念真说了一些离经叛道之语,或夹杂一些修仙修玄、扬州瘦马、游赏之乐之类的私话。

他杀沈念的心都有。

只要发现沈念有言语有失,教坏小皇帝之处。

他们便能根据恶劣程度,在众科官联名弹劾的奏疏中寻罪名为沈念定罪。

当下的关键,是找出小皇帝拒不认错的缘由。

……

约小半个时辰后。

张居正和吕调阳几乎同时抬起头,二人眼神相对,都摇了摇头。

张居正皱眉道:“还真是怪了!这些小宦官皆夸赞沈念讲学生动,但我观之,内容平平无奇,无逾矩冒失之处,也无甚是精妙之处,不过就是卖了力气,表情与肢体动作丰富罢了,陛下怎会如此喜欢呢?”

一众小宦官异口同声,所述细节几乎一致,显然不可能有假。

吕调阳想了想,道:“叔大,这个沈念,少时之名虽比不上你这个神童,但其父为其遍访名师却是在江南出了名的,有没有可能是他的讲学风格独特,较为新鲜,故而吸引到了陛下?”

“倒是有这种可能!”

“这些文书内皆无陛下拒不认错的缘由,我们只能等一等沈念的奏疏了,看他如何辩解?”

这二人。

一个是沈念会试时的主考官,一个是沈念任庶吉士时的总教习,对沈念都有一定了解。

就在这时。

一名中年书吏快步走了进来。

“阁老,翰林院检讨沈念的奏疏到了!”

大明官员呈递奏疏,一律送到通政使司,然后由通政使司再送往内阁。

当即。

张居正和吕调阳都站起身来,然后将沈念的奏疏摊在桌上,一同观看。

“翰林院检讨、内书堂教习臣沈念谨奏。”

“臣自受事以来,兢兢焉,不敢纵恣,从未玷污官常,及兼内书堂教习,至为笃勤,未尝悖逆圣贤。”

“今臣忽罹无端之劾,惶惶然,不知其理,然臣信曲直自显,上自有明断,臣不复赘言以辩。”

……

“君上之课业,非微臣所能置喙,然此或有益于君上,故臣斗胆言之。”

“臣窃以为,讲学非独师者之务,师生相与为用,学者以和悦之态,嗜于读,乐于问,好于究,心有独见,方为治学之正道,乐学之妙门。”

……

“伏乞圣裁,果不合时宜,可罢臣职,臣不胜惶悚待命之至。”

……

沈念这篇奏疏,洋洋洒洒五百余字,其实就讲了两句话。

其一,众科官弹劾之事,皆为不实,他相信朝廷必有明断,不过多解释。

其二,皇帝夸赞他,是因他讲学与众不同,其讲学之法或对皇帝的课业有益。

张居正看完后,轻捋长须,望向窗外,感慨道:“如今的陛下,已不是去年为咱们做辣面的那个陛下了,他有主见了,这次,或许他是对的。”

往昔,小皇帝对张居正唯命是从,甚是乖巧。

但自去年年底始。

小皇帝慢慢开窍,个人想法越来越多。

张居正明显感觉到小皇帝听学有诸多不情愿,很多事情都想要自己做主,只是因太后与他之威,才不得不妥协。

但学习效果并不好。

张居正接着道:“我倒想听一听,沈念的讲课之法到底好在哪里,若对陛下有帮助,咱们都应学之,陛下之课业,高于一切!”

吕调阳想了想,补充道:“我建议,不打招呼,明日我们直接去翰林院,令其现场发挥。”

张居正认可地点了点头,如此才能检验出沈念真实的讲学本领。

……

深夜,麻绳胡同,沈宅内。

沈念坐在一张木椅上,满脸享受。

其双脚泡在木盆中,顾月儿在身后为其揉捏着肩膀。

就在这时,沈念突然将顾月儿拉入怀中。

后者俏脸微红,咬着嘴唇。

近日沈念与她亲近许多,她也享受到了诸多嫁为人妻的快乐。

“月儿,近日我碰到了一道坎,吉凶未知,若被抓,我提前派人告知你,你立即离开京师,回钱塘。若有人称出钱便可救我,你定莫信!”

京师水深。

沈念若被关入监牢待罪。

极有可能会有一些坏心肠的胥吏来沈宅骗钱,故而沈念以防万一,提前提醒顾月儿。

骗钱,他倒是不在乎,若是顾月儿被欺负,那就糟糕了。

家有娇妻,沈念不得不防。

听到此话,顾月儿一下子急了。

“不!咱们既是夫妻,就应同命运,你若出事,我……我绝不会逃!”顾月儿抬起脑袋,一脸认真地说道。

一双明晃晃的大眼睛,瞬间便泛红了。

沈念顿时笑了。

他勾了一下顾月儿的下巴,道:“傻媳妇,我是怕你被人骗了,走,睡觉去,我不会有事的!”

说罢。

沈念将擦脚布朝着地上一扔,然后站起身,踩了踩,便抱起顾月儿朝着里屋走去。

……

注:“时辅臣张居正偶患腹痛,上知之。手调辣面一器以赐,并辅臣吕调阳各赐金镶牙著一双同食。”选自《明神宗实录》卷二五,万历二年五月辛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