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浮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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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夜访码头

暮色四合,夜幕笼罩,盛家庭院里的灯光已经全部打开,灯火靡丽,照得这里仿若人间仙境。

汽车在盛家主楼前的车道熄火,盛铭绪坐在后排好半晌才缓过神。

他开门下车,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复而又垂头丧气。这日子,真难熬啊。

脱下西装外套钩在背上朝别墅一步一步挪,他现在就希望大嫂能给他留了晚饭,最好还有一碟草莓奶冻。

“四少爷,老爷在书房等您。”

唉——“知道了,这就去。叫厨房送一壶热茶和草莓奶冻去我房间,我等会儿吃。”

“笃笃笃——”

“进来。”

书房里茶香四溢,盛父和盛铭礼都在,两人神色冷肃,见到他不约而同舒缓了下来。

“小四回来了?来尝尝爹新得的茶叶,茶香四溢,齿颊留香。”盛铭礼招手让他坐到身边来。

盛铭绪一头栽在沙发里,盛父瞧着觉得刺眼的慌,“坐没坐相,跟没骨头似的,去国外就学这么副腔调回来了!”

盛铭绪挪了挪屁股,窝进沙发里,有了点儿骨头,但还是懒洋洋的。

“晚饭没吃呢吧?你嫂子让厨房给你留着饭呢,你等会儿吃完了再去睡。”盛铭礼将一杯热茶放到他面前。

盛铭绪点点头,又奇怪父兄的目的,“叫我来干嘛呀?”

“你在你哥手下做了一个多月,都学些什么进脑子里了?”

盛铭绪乖乖交待,“我在码头呆了十二天,监管货船上下货物,核对出入货单,记账对账;然后去了棉纱厂,看他们纺了二十天天的布,把许市程先生的货都赶出来了,那老东西想挑刺扣钱,被我堵回去了,喏,账款今天打过来了。”说着从裤兜里掏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存款单放在茶几上。

盛铭礼轻笑,“这不是做得很好么?比我当初有能耐。”

“什么能耐?跟人吵架扯皮的能耐?”盛父冷哼一声,他这个月可是听了一脑门子的官司。

“码头的陈三在我们家做了十五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说开除就开除?你让下面的老人都怎么想?”

“许市的程先生跟我们的棉纱厂也是十来年的老交情,他从前都是该给多少就多少,说一不二的人,近两年生意难做了才计较了些,但他也是要脸面的人,这一回你给他难堪,下次想拿他的单子可就难了!这个年头,你还能去哪里给我找出货量这么大的客户来?”

“我让你去多学,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不知道学习要多听多看多记吗?还不会走就要跑,是要摔跤的!”

“我不愿意做,你生气,我现在按你说的去做了,你又生气!气气气,整天这么大的火你怎么不把房子点着了?”盛铭绪一蹦三尺高,心里又疲惫又委屈。

“你这个臭小子,我这是在教你!”盛父吹胡子瞪眼。

“你愿意教我还不愿意学了呢!这破事谁爱做谁做,我不干了!”盛铭绪牛脾气也上来了,不管不顾就冲出门。

盛铭礼无奈扶额,小四和老爹的臭脾气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看看这个臭小子,这是要气死我啊!”盛父吼声震天。

“要我说你俩各打二十大板!”盛铭礼把那张皱皱巴巴的存款单捋平整,嘴里一点也不客气地教育老爹,“他什么脾气?你生的你不知道?小时候喝药打针都得拿着零食玩具哄半天才肯的娇纵性子,该夸的时候就得夸...”

“还夸?再夸他尾巴都得翘上天了!”盛父瞪圆了眼睛。

盛铭礼不动如山,“该夸就夸,该说就说,这个顺序你得换一换,这个度你也得把住。”

“哼,他什么脾气我没你清楚,你什么脾气我倒是知道!别人都以为我大儿子孝顺懂事,谁知道背地里都敢训他老子呢?”盛父语气扭捏。

“我去看看他。”盛铭礼也恼了,直接了当起身离开。

“一个两个的也不知道随了谁,个个都骑在老子头上撒野!”盛父窝火极了,觉得做父亲的尊严被冒犯了。

“哼,他随你,我随娘!”

——

盛铭礼敲门进来的时候,盛铭绪已经换了睡衣,脑袋裹着毛巾在吃一碟浇了厚厚一层草莓果酱的奶冻,那奶冻应该也是掺了草莓酱的,粉粉嫩嫩,格外诱人可爱。

“晚上就吃这个?”盛铭礼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倒了一杯热茶搁在盛铭绪手边。

“嗯~”盛铭绪点头又挖了一大勺喂进嘴里,嫩滑香甜,奶香与草莓香融合成甜蜜的香气在唇舌间游走,真甜!好甜!齁甜!还是灌口茶再吃吧。

“你什么时候爱吃甜食了?”

“你不懂~吃习惯了还是挺好吃的!”

又不是不吃就会饿死,何必呢?盛铭礼以为这是在国外养成的饮食习惯,虽疑惑但也没多想,“我怕你明天真的撂挑子不干了,这不是来给老盛美言几句么?”

盛铭绪捧着茶杯撇嘴,“哼,我还不至于当逃兵,那不得被老盛笑话死。”

“他怎么会笑话你?他比谁都想你成材。”

盛铭绪不吭声。

“你来之前我和爹还在商量,你这一个月表现不错,要带你去看些更深的东西。”盛铭礼十指交叉搁在腹部,靠坐在椅子上姿态闲适。

盛铭绪被挑起了好奇心,“更深的东西?还能有什么?难不成是秘密账本?”

见鱼儿上钩,盛铭礼挑眉轻笑,“那你先说说爹今晚训你的话听进去了没?”

就知道不会轻易告诉我!盛铭绪翻了个白眼,“听了听了,那个陈三是家里码头的老资历,听说从前给爹帮了一个小忙,可他不识字也不会做生意,就留在码头做个小工头,好好安置他不仅是报答,也是给其他人看看,我们盛家知恩图报,对底下人宽仁优待,只要好好干,都能有好前途。可我看到过他好几次,偷奸耍滑,还收下面人好处,给人便利,这不是蛀虫吗?”

“还有那个程先生,人老成精,占便宜没够的主,咱们都签了合同的,他愣是鸡蛋里挑骨头要赖账,我只是让他按合同办事,他倒老大不乐意!咱们家虽然不缺这三瓜俩枣,但你占点便宜,他占点便宜,咱们有多少便宜能被人占啊?脸也太大了吧?”

盛铭礼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转而又问他,“陈三先不说,你去了解过程先生吗?”

“我了解他干什么?不是有生意就做吗?我保质保量,童叟无欺,诚信经营啊!”盛铭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个傻小子,你以为做生意是医院看病等着人上门呢?全国有多少家棉纱厂?全尚海有多少家棉纱厂?程先生选谁家不好非得选盛家?就你会诚信经营啊?”盛铭礼笑道,“程先生的小女婿是内务部卫生署的署长,他那边调派的棉纱大多是要送去前线战场给伤兵用的,前线战事吃紧,资源有限,能给的收购价格很低,又是要这么大批量的货,除了几家底子厚的棉纱厂没人肯接,就是咱们接了也是亏本在做的,那点子货款,放市面上只能拿到三分之一的量,但咱们得卖当局这个好。”

盛铭绪忽然有些坐立难安,他张了张嘴,后又闭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也不能说咱们赔本赚吆喝,程先生每年往家里送来的贺礼,都足以填平一半的亏空了。”

“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拿来抵厂子的税了。”

盛铭绪再次沉默。

“我知道你一直在学校待着,学的都是真善美的大道理,医学专业教你治病救人,也会无形中提高你的道德底线,可你现在身处的是华国,这里情况和外面的世界不一样,在这里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能分清的。”

“这也是爹叫你多听多看多记的缘故。”

盛铭绪看着盛铭礼已经长出几根细纹的眼角,恍然觉得眼前的哥哥和自己记忆里那个温润如玉、神采飞扬的青年完全对不上了,“哥,你当初刚接手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啊?”

“我?我做得没你好。”盛铭礼颇有些不好意思,“我那时候脸皮薄,明知道不对也不敢据理力争,赔了不少钱,还得爹帮我擦屁股。”

那你是如何变成如今这样的呢?这句话盛铭绪在脑子里转了无数圈,还是没敢问出口。有些事,即使是关系亲密的弟弟也不能提。

盛铭礼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快九点了。

“你吃饱了?那就换件衣服跟我出去一趟吧。”

盛铭绪一愣,“这么晚了出去做什么啊?”

“你不是好奇陈三在码头偷奸耍滑、收受贿赂我和爹还纵容他的缘故吗?”

“不是说他帮过爹的忙吗?”

“你这脑子怎么时灵时不灵的?除了救命之恩有什么能留他吸血十五年?再大的恩也报完了!能容忍他在那里做蛀虫自然是有道理的!”盛铭礼拽走弟弟脑袋上的毛巾,薅了一把他的头发,已经干了,出门刚好。

汽车停在盛家码头的一个角落,一排路灯在前方不远处,正好能照到八号泊位。盛家的码头客运货运兼顾,一至四号泊位停泊客轮,五至八号是留给货轮的,这边也建了一大排仓库用于货物周转。那个陈三就是负责管理泊位的小管事。

他们停车的角落在泊口的角度是视线盲区,只能看到仓库的库门围墙,是个盯梢的好地方。

盛铭绪不知道第几次去看怀表,已经十一点了,还没动静?

“有点耐心,实在不行就吃点东西打发时间,你晚上不是只吃了一点甜品吗?”盛铭礼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个牛皮纸的袋子给他。

盛铭绪确实有点儿饿了,接过来一看,“不还是甜的吗?”一块巴掌大的红糖发糕。

“肉包子凉了不好吃,你先吃这个吧。”

谁要吃肉包子呀?盛铭绪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口,嘟嘟囔囔提要求,“下次我要吃蝴蝶酥、司康饼,蟹壳黄也行。”

真会上杆子爬!盛铭礼无奈应了。

盛铭绪啃第二块红糖发糕的时候,码头上有了动静。

一个举着灯的人影走到泊位前,左右摆动三次灯,又遮住亮光两次,重复这个动作五次才提着灯离开。

不多时,一艘货轮慢慢靠近,船舱灯火全熄,若不是有轮船发动机的轰鸣声,当真算是悄无声息摸黑靠了岸。

“这是在走私?”盛铭绪低声问道。

“嘘——”盛铭礼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继续看。

货轮停泊后,很快就有两列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警备人员从船上下来,将货船到仓库的路都戒严了起来。仓库大门打开,陈三领着二十多个精壮的力夫上船搬运货物。

货箱包裹严实,外面钉了木条,看不出走私的是什么货物。

他们一共搬了八十箱木条箱下来,货船再次启动驶离泊位,隐入黑暗之中逐渐远去。留下来的警备人员随着木条箱转移到了仓库里。

这时,一个人影一路小跑过来,盛铭礼示意司机启动车子,车灯亮起,盛铭绪认出来那个人正是陈三。

他弓着腰靠近盛铭礼那边的车窗,探入脑袋先朝盛铭绪咧嘴一笑,然后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在盛铭礼耳边说着什么,随后就退到一旁。

“都安排好了吗?”

“都好了,您随时可以过去。”陈三十分恭敬的弯着腰,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

“这个拿去,给今晚出力的兄弟们好好犒劳一番。”盛铭礼又从长衫下的口袋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交给陈三。

陈三喜笑颜开地接过去,目送车队驶离。

“哥?”盛铭绪觉得自己现在一肚子的问题要问,盛铭礼示意他闭嘴,“有任何话都憋着,回去再说。今晚你只许看和听,别的什么都不许。”

这次车停在了刚刚搬进了八十箱货物的仓库门前,盛铭礼自己打开了车门,盛铭绪跟在他后面。

门口站着四个人,赫然就是刚刚从走私货船上下来的那些人!

看到盛铭礼,他们齐齐行礼,目光扫射到盛铭绪,眼神犀利,十分戒备。

“这是四公子,往后见他如同见我。”盛铭礼挥挥手,四个人让开到两边,打开了仓库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