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入世斩凡尘
尴尬在这处小小的密室中酝酿，沈无殇没想到墨染会在换药的时候醒来。
两人的视线交汇于那只探出的手上，无辜的右手好死不死，正巧悬浮于某处高耸的部位上方。
沈无殇只觉得有寒光落于脖颈之间，那是墨染锋锐的目光，场面一度濒临失控。
不过他倒是能理解，毕竟任谁醒来，发现有个陌生人在摆弄自己的身体，都是件十分惊恐的事情。
“咳咳，墨姑娘，我……”
他咳嗽两声，开口想要解释，却被墨染清冷的声音打断。
“怎么不继续换药了？”
她的声音相当悦耳，却透着股难掩的虚弱感。
在经过刚醒来的短暂迷糊后，她已经清醒过来，目光扫过一旁的绷带与药泥，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不再矫情，闭上眼睛，任由沈无殇施为。
“啊，哦哦，我这就换药！”
沈无殇在短暂的呆滞后，终于回过神来，右手继续动作。
将其肩头那块被鲜血染红的兽皮绷带松开，用干净的柔软兽毛，沾着他自己提纯的酒液，小心擦拭干净。
这种自制的酒液自然比不上医用酒精，奈何条件简陋，也只好出此下策。
得亏武者身体素质强大，墨染才撑了过来。
经过消毒后，沈无殇将霓裳花药泥敷上，绑上兽皮绷带，这才小心退开了三步。
“谢谢。”
墨染再度睁开明亮的双眸，朝着沈无殇的方向点头感谢道。
“在下沈无殇，还得感谢墨姑娘先前的救命之恩，这些事都是在下应该做的。”沈无殇拱手道。
墨染睫毛微颤，似有些感触，看向沈无殇的目光越发欣赏起来。
她单手撑起身体，靠墙半坐于床上，询问道：
“我们现在是在哪？”
“花仙道宫，桃花城，霓裳村，这里是我家。”沈无殇放下捣药的石臼，开口回应道。
墨染脑海中的地图展开，很快锁定了自己的位置，这是距离镇仙关数百公里的一处小村庄，中间还隔着桃花城和其他村子。
这距离对于全盛时期的她来说并不遥远，现在却成了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她拿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此时这条路上已经遍布了无数想要抓她领赏的散修和仙兵。
除非她恢复全盛状态，不然很难悄无声息的潜伏过去。
只是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糟糕，虽然身体表面的伤口已经稳定，但体内依旧一团乱麻。
不仅有因为强行施展法相而撕裂的经脉，还有入魔后残余的魔化特征。
这些问题很难快速解决，需要大量时间温养调理。
“沈公子，我可能还要多打扰一些日子，到时候公子要是愿意，可以随我一起离开。”
墨染看得出沈无殇与其他村民不同，他的眸子中没有麻木，更没有对仙规禁令的恐惧。
这样的人不会甘于一生呆在这狭小的樊笼中，他有着更加光明的前景与未来。
“那就谢过墨姑娘了。”沈无殇心中激动，却也有些许疑惑想要询问，“关于镇仙关和花仙道宫，可否劳烦墨姑娘详细讲一讲。”
他对这个世界实在太好奇了，但作为生活在仙人治下的村民，根本没有知晓世界真相的渠道。
甚至于，都没听说过镇仙关。
他所能了解到的只有花仙道宫及其底下的十二城、一百零八村。
隔壁的坤脉仙宫，还是因为村里的黑子哥被选了过去，这才知道了名字。
墨染看着面前这双求知的眼睛，略作思考后开口道：“你听说过红尘仙域吗？”
沈无殇皱眉，这个名词，他似乎听陶先生呢喃过，只是一直不知道到底是何处，于是果断摇头。
墨染见此并不意外，柔声解释道：
“所谓红尘仙域，便是我们脚下的这片大地，包括花仙道宫、坤脉仙宫在内的三千仙宫。”
“这里本是数个凡俗王朝，却被仙域来的仙人强行占据。他们圈禁万民，以众生为基石，求索天地大道，并将这里命名为红尘仙域。”
“随着仙人野心的越来越大，红尘仙域不断扩张，吞并新王朝，实力也越来越强。”
“剩下的王朝不愿被蚕食，联合为统一的大夏王朝，设立东长城抵御仙域入侵。
“所谓镇仙关，便是长城九大关隘之一，说是关隘，实则已经发展成为大夏东线的巨城，诸多武道宗门、学院、军队驻扎其中。”
“而花仙道宫，这是靠近镇仙关的诸多仙宫之一，其宫主是一位强大的化神仙尊，被称为百花仙……”
沈无殇与墨染一问一答，迅速熟悉着这个生活了十六年的世界。
越是了解，心中越是震撼。
镇仙关外的红尘仙域、天断山下的血日魔渊、大夏王朝、南海诸岛、北域冰原……
原本看似庞大的花仙道宫，如今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两人聊了许久，直到墨染的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声。
“抱歉。”墨染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
沈无殇这时也从专注的聊天中回过神来，站起身道：
“多谢墨姑娘答疑，在下大开眼界，还请稍等，我准备些饭菜，正巧我也饿了。”
他离开密室，没一会儿就抱着两个大桶下来。
其中一个大桶内装着米饭，而另一个大桶内则是烤鸡和烤兔。
虽然这些东西已经吃腻了，但为了提高功法的练习效率，他只能大量摄入这类高能量的食物。
“暂时只有这些，不知道你够不够吃。”
沈无殇将大桶放下，沉闷的轰鸣在密室中回荡。
在他看来，墨染身为武道强者，想来应该比自己更能吃。
此时，墨染难掩异色，眼看沈无殇拿出干饭的木盆开始风卷残云，清冷的目光越发古怪。
“你……平时都吃这么多吗？”她罕见的有些迟疑，小心翼翼的询问。
“是啊。”沈无殇抬起干饭的脑袋，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墨染没再说话，只是往自己的盆中盛了一勺米饭，扯了一条鸡腿，默默地吃了起来。
沈无殇陷入呆滞。
不是……这金色光团到底对他的身体做了什么？
他本以为武者个个都是大胃王，可事实证明，只有他自己是特殊的。
巨大的落差感令沈无殇悲愤异常，直接把剩下的饭菜全部干完……
……
吃过饭后，墨染还要休息，沈无殇则是逃一般的溜出了密室。
太丢脸了，真的太丢脸了……
他坐在青石床板上，双手捂脸。
根据墨染的说法，一般武者在淬体境修行时，会使用淬体丹辅助修炼，补充自身损耗。
就算是没有丹药辅助，也就是修炼时放缓速度。
如沈无殇这样胡吃海塞的，一个都没有。
因为……即便是武者，也塞不下这么多食物……
换而言之，他能靠吃普通食物补足修行的损耗，其实相当实用，只是传出去难免会背上“饭桶”的“雅称”。
“咚咚咚……”
门口的敲门声令沈无殇警觉起来，他双眸骤然变得锐利，脚下生风一跃来到门前。
悄无声息的靠近大门，从门缝小心打量起门外的来客。
只见一对苍老的夫妇正站在门前，妇人眼睛微红，似乎刚刚哭过，正是隔壁的张叔张婶。
沈无殇放心下来，但脸色却逐渐阴沉，他不知道张叔张婶是不是碰上什么事了。
他轻叹一口气，悄悄退至里屋，待到张叔再次敲门时，才装作刚刚睡醒的模样，嘟哝道：
“谁啊？”
“无殇，是咱们。”
张叔略显沙哑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沈无殇的声音立刻变得精神起来：“叔，等一下，我穿个鞋……”
待到他打开大门，原本整洁的衣裳已经有些凌乱。
“叔，你们……怎么了？”
沈无殇看着夫妻俩微红的眼睛，终于恢复了阴沉的脸色，将夫妻两人引进屋。
待到屋门关上，张叔才沙哑的开口道：
“无殇啊，咱们收到老爷子的来信，他隐晦地提到了霓裳花，应该是已经收到了，这次多亏你了。”
“没事，张叔，应该的。”沈无殇给夫妻俩倒上一碗热水，“张爷爷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他心中暗暗给小白点了个赞，它果然能把东西送过去。
三人就这样闲聊着，期间张婶好几次欲言又止。
沈无殇都捕捉到了，但并未点破，耐心的陪着张叔张婶，尽量安抚着夫妻俩的情绪。
他能察觉到张叔张婶这次过来应该还有件事，甚至于这件事才是造成他们六神无主的源头。
不过，这种事不能明说，只能一点点引导……
“话说灵雨现在应该也要成年了，我记得她好像只比我小两个月。”
沈无殇知道张叔一直喜欢用灵雨那丫头调侃他，所以故意引出那小丫头，想让张叔张婶的注意力转移些。
可惜，空气陷入了死寂。
张叔不语，张婶则是扑进了张叔怀里痛哭出声。
沈无殇沉默下来，他知道自己踩雷了，另一件事一定跟灵雨有关，小丫头出事了？
心中莫名有些烦躁，虽然几年不见灵雨，但在他的记忆中，她一直都是那个跟在屁股后面，喊无殇哥哥的天真小女孩。
特别是听墨染说了大量仙人的恶行后，他越发担心起灵雨那个丫头。
她在仙宫中是不是被欺负了？
是不是被逼着做那些不喜欢的事情？
还是说，灵雨已经……
“张叔，灵雨怎么了？”
沈无殇双眸喷火，浑身气血涌动，似要有雷鸣炸响，往日的音容相貌于眼前浮现。
“唉，无殇你先冷静一下，灵雨没事……”张叔声音越来越沙哑，“她给我们写信说，她当上了花仙道宫真传，未来注定要追求无上仙道，所以过些日子要来……要来……”
“斩断凡尘！”
眼泪从浑浊的眸子中流出，这三十多的苍老汉子还是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斩断凡尘？”
沈无殇紧握的双拳逐渐松开，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作为仙人治下的村民，沈无殇听说过其他村有人入世斩凡尘。
那是真正的断情绝念，斩断记忆与血脉，彻底与凡尘俗世因果尽断。
“张叔，张婶，那真的是灵雨写的信吗？”
“是她，灵雨的字迹我一直记得……”张叔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
沈无殇接过信纸，入手温润细腻，即便他不懂纸，也不得不赞叹一声好纸。
展开信纸，好闻的墨香扑面而来，隐约间带着些许桃花香。
信件不长，开头简单说了她成为真传的事情。
随后便是如今居于桃花城，过几日回村，入世斩凡尘……
娟秀的毛笔字，和当初一模一样，但字里行间却透着疏远与冷漠。
曾经满是笑容的天真面孔逐渐模糊，一副冷漠的高冷仙子模样跃然纸上。
“呵呵，道宫的仙气可真是养人，短短五年时间就给人养成了这副德行！”
沈无殇将信件掷于地上，张叔张婶这几年的变化他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一直盼着女儿能回来。
季叔家的黑子哥，前些年还回来过一趟，但张灵雨却一直没有消息。
别说回来，连信件都没有一封。
张叔张婶只当花仙道宫规矩森严，不好与外界联系，无怨无悔，从没埋怨过一句。
她哪怕一辈子都不回来，哪怕一辈子没消息，也好歹给老人留段念想。
不要多，短短二十年，张叔张婶恐怕就不在了。
但她倒好，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不愿给，直接入世斩凡尘！
沈无殇强压着心中怒火，低声安慰着张叔张婶。
直到将老两口送走，他看着地上的信纸。
再难以压制心中愤怒，一跺脚将信纸踩进土中。
右拳骤然轰出，将旁边的石墙轰出了一个大窟窿，细密的裂纹遍布墙体。
“沈公子，你没事吧？”墨染扶墙从里屋走出，看着浑身气血澎湃的沈无殇，轻轻叹了口气。
“墨姑娘，成仙真就这般令人神往，以至于要抛却爹娘，彻底断情绝念？”沈无殇看向墨染，低声询问。
灵雨是还活着，但过去那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已经不复存在
是被鬼迷心窍，还是另有隐情？
“越是靠近仙的生命，情感便越是冷漠，镇仙关内一直流传着仙魔非人的说法。意思就是说，羽化飞仙与走火入魔的生命，已经不再是他们自己了。”
墨染摇头，她也是真正体验过入魔的感受后，才对这句话格外认同。
羽化成仙者，断尘绝念。
走火入魔者，弑杀成性。
仙性与魔性，早已偏离了人性的范畴。
“也就是说，这并不是那丫头自己的想法？”沈无殇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
过段日子那丫头回来，他是不是有机会劝解，实在不行就把她打醒，看那小妮子还敢不敢提什么斩断凡尘。
墨染平静的看着沈无殇，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淡淡开口道：
“我先前在桃花城见过她，你不是她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