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民族文学生态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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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二

龙潜

在人类文明的开端,民族、文学和生态就有了意识形态的性质,有了伦理的意味。长久以来,它一直是人们肯定、否定、反对和对抗某些精神内容的工具。文学是灵魂,生态是世界。奥古斯丁,这位中世纪大哲学家,读他《忏悔录》的时候,我们就看到了他的“灵魂”在这个“世界”中的困扰。我们每一个灵魂都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但是,我们的灵魂和我们的世界所构成的种种关系却在我们的意识中仍然像一个难解的谜。

文学和生态究竟是什么?如果把它们当作一个“什么”来确认,就要将它“对象”化。人类的认识活动必须这样展开。认识活动需要两个最基本的条件:认识的主动体和被认识的受体,前者习惯上被我们称为主体,后者则被称为对象。认识,就是主体将客观世界对象化的过程,主体把客观世界的物象放在自己面前,使它成为与主体相向而立之物象,成为主体可以直观的具体。我们能够看到与我们相遇的每一张面孔,却恰恰看不到我们自己真切的模样。那么,或许可以这样说,我们要感知、认识自己和自己的灵魂,以及灵魂中那些梦想、快乐、恐惧、悲伤等这些脑垂体作用于肾上腺的文学结果,我们不妨看看这个世界。文学和生态被上述方式确认之后,它在对象化的过程中变成了异在于我们自身的物质状态,我们也因此成为异在于自身的对象。在碎沫式的零散化后,它裂变成了许许多多的他者,它的每一星碎沫都已经成为独立的学科,成为独立的王国。你越是对它加以深思,就越加对它感到困惑;你越是与它熟悉,就越加会感到它的陌生和神秘。

古希腊哲人毕达哥拉斯在公元前6世纪提出了大宇宙和小宇宙、大世界和小世界之说。此说认为,人体就像天体。这是最早将人与宇宙进行对应理解的哲理之一,它与中国稍后的阴阳五行说将身体的脏腑与金木水火土所作的一一对应,并在哲学层面上提出的天人合一的世界观,两者在逻辑运思和求证方式上虽是甚为不同,但仅从个体生命属于、寓于、类同于宇宙自然,不能否认它们有相似之处。17世纪,星象学家兼内科医生约翰·坦纳还说过这样的话:“在人中,可以发现我们的大地母亲以及她的众多的子孙;在人中,可以勾画出大海难以驾驭、咆哮不息的波浪。人不仅是世界基本要素的缩影,还是天国的化身。”

当然,由人对世界的感知,以及人对这一感知的重视,文学当然可以成为人们认识和表达世界的工具。维柯在《新科学》中,呈现过一幅“语言”如何运用身体来展开的修辞图谱——这是出现在人类一切语种中的修辞现象。在维柯的图谱中,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到,人们在进行大部分涉及无生命事物的表达时,都会娴熟地借用人体以及关乎人的感觉的大量词汇来进行譬喻性表达。维柯说,“人在无知中”把自己当成了“权衡世间一切事物的标准”,而且,“人把自己变成了整个世界”。维柯常说的“神学诗人”是指先知祭师,以及像创造神话的荷马、赫西奥德似的行吟诗人们。维柯发现,他们,这些“神学诗人”,在其感知事物的语言表达中仰借了人对自然、生态和这个世界多方面的认知。由此,我们想到了神话中普罗米修斯被神鹰啄食的脏腑。既然神话已让普罗米修斯说过脏腑是情欲的土壤之类的话,那么,他不向宙斯妥协类似于自我牺牲的行为选择,也有了弃绝情欲的意味。肉体中的脏腑处在极刑的侵害下,所受的酷刑砥砺着情欲,它与禁欲的隐喻实际上是相通的。起码这与柏拉图的禁欲有一层虽然不够明了却又像是必然相关的联系。

这个在灵魂中成长起来的文学,这个文学所依附的世界。弗洛伊德认为,文学是身体里隐藏的里比多,它欲望着,它饥渴着,它企盼着,它由一股力量带动着反对你,撕裂你,毁灭你。柏拉图那个著名的寓言就像对这个观点的注释。柏拉图说,早先的时候,人高傲到居然与神比高低,愤怒的宙斯把人通通裁截为两半,使他们丧失以往的力量。被一分为二的人从此在渺茫的世界上痛苦地寻觅,期待找回自己。在柏拉图的寓言里,文学和这个世界被拆解分开是一份伤痛,文学要找回这个世界是永远的期冀。毫无疑问,对文学和生态的认识,是文学回到这个世界本身。人类文化中有那么多关于文学和生态的话语、寓言、神话、叙事,在种种表述的过程中留下了人类寻思的痕迹。

李猛教授的《贵州民族文学生态论》布满了梦想和伤痛,是一次思想智慧与文学情怀合并而成的盛宴。这是一部关于祷告与救赎的著作,流淌着悲悯与温情,蕴含着诉不尽的关爱。著作呼应和表达了文学、民族、历史、世界、现实社会的矛盾焦虑。著作在一种沉稳的书写里,暗藏着一种通透的生命哲学,也渗透着一种内在的知性感情和洞察世界的温润力量。著作摒弃了乌托邦,这其实包含了作者学术理想的复杂内容。著作缓和叙述中烛照人心,求证生命个体的幻想,以精微的解读和绵密的分析对民族文学和生态的历史、矛盾、迷茫和发展路径作了充满情怀的记述和解读,喧嚣中藏着哀伤,热烈中藏着寂寥。这是一部对人类生活境况和精神境况予以历史眼光理论透析的著作。不避尘埃,经受迷惑和考验,或许我们的文学和学术才能在这个世界开拓出丰富深长的空间。

2018年9月28日

贵阳 花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