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平原血誓
落地斯平原的热风卷着沙砾,将夏国的赤旗、周国的玄旗、秦国的青旗吹得猎猎作响。六十万宁夏联军列成钢铁方阵,甲胄在烈日下泛着冷光,而对面二十万冷冬大军如灰色浪潮,驼鹿的铁蹄、野猪的獠牙与巨狼的嘶吼,在平原上织成死亡的前奏。
沈砚青握着狼头刀柄的手沁出冷汗,三百名弟兄组成的前锋营已在阵前跪守三个时辰。他能看见百米外冷冬军的阵列:第一排是肩扛巨斧的野猪战士,青铜护颈遮住半张脸,鼻环拴着风干的狼舌;其后是骑乘驼鹿的重装部队,鹿首套着铁笼,鹿角尖端淬着蓝汪汪的毒;最耀眼的仍是狼骑兵,他们散在两翼,狼首旗上的符文在风中明灭,像极了夜空中窥伺的恶星。
“咚——”
秦军方阵的战鼓率先轰鸣,十八面丈二巨鼓同时砸下,大地在战靴踏地的震动中呻吟。沈砚青听见身后传来周国军阵的号角,如苍鹰裂空,紧接着夏国主将的令旗挥落,六十万大军如潮水般向前推进,甲叶相撞的声响盖过了所有人的心跳。
前锋营作为箭头,最先撞上冷冬的驼鹿部队。那些肩高丈二的庞然大物喷着白气冲来,鹿蹄铁掌砸在沙地上溅起火星,驼鹿骑士手中的链锤足有百斤重,甩动时带起的风压能震裂盾牌。
“结盾墙!刺驼鹿眼!”沈砚青的令旗划破空气,三百人迅速收缩成三个百人方阵。第一波冲击撞上盾墙的刹那,他感觉自己像被野牛撞中,双臂发麻,盾牌中央凹出半掌深的坑。驼鹿的铁笼鹿角刮过盾牌,火星溅进眼瞳的瞬间,他挥刀砍向鹿腿关节,狼头刀借着力道斩入筋腱,驼鹿悲号着跪倒,将背上的骑士甩进方阵。
“剁咽喉!”他大喊着抵住第二头驼鹿的冲击,余光瞥见张三用短刀捅进驼鹿眼窝,却被骑士的链锤砸中头颅。那个总说“等打完仗就回青岩镇娶媳妇”的汉子,连惨叫都没发出,就倒在沙地上,手中还攥着半片驼鹿的铁笼碎片。
冷冬的野猪战士接踵而至,他们不用兵器,直接用裹着兽皮的前臂冲撞盾墙,獠牙咬穿盾牌木架的瞬间,沈砚青看见李四从盾缝中刺出长枪,枪尖没入野猪战士的颈侧。那战士竟不觉得痛,反手抓住枪杆将李四拽出阵,锯齿状的獠牙咬向他咽喉时,沈砚青的刀已劈开他的面门——却只来得及看见李四临终前的微笑,那个曾在沈家马厩被他偷偷塞过窝头的少年,眼里倒映的不是死亡,而是平原尽头的晚霞。
混战持续到申时,太阳开始西沉,战场上的喊杀声渐渐变成濒死者的呻吟。沈砚青的狼头刀早已卷刃,他不知道自己砍杀了多少敌人,只记得驼鹿的血、野猪的脓、狼骑兵的黑血,在甲胄上凝成厚重的痂。当冷冬主将的狼首旗开始后撤,他才发现自己的方阵早已支离破碎:原本整齐的三百人,此刻东倒西歪地散在血沙上,盾牌、断枪、残肢铺成血色地毯,活着的弟兄们扶着伤腿,望着夕阳下堆积如山的战友尸体,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报数。”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一……”“五……”“三十七……”
最终,五十一声微弱的应答在暮色中响起。沈砚青盯着李四的尸体——他的手还保持着握枪的姿势,甲胄下露出半截沈家马厩的腰牌,那是原主记忆里,两人唯一的交集。他忽然想起升百夫长那晚,自己在篝火旁夸下海口:“跟着我,保你们每个人都能把军功章戴回家。”可现在,二百四十九个弟兄的军功章,永远埋在了这片平原。
“百夫长,敌军退了。”疲惫的什长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沈砚青望着远处冷冬军的背影,忽然发现自己的自负有多可笑:以为杀了十九个狼骑就能掌控战场,以为看懂了祖父的舆图就能算无遗策,却在真正的钢铁洪流中,连一颗沙砾都不如。那些信任他的弟兄,那些把后背交给他的袍泽,就因为他的“主动请缨”,永远留在了这里。
收兵的号角响起时,他跪在张三的尸体旁,用染血的手指在沙地上画下简陋的墓碑。晚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内衬上陈安断刀的刀柄——老人临终前说“别愣着,活下去”,可现在他活着,却比死更痛苦。
“沈百夫长。”校尉刘宇的战马停在十步外,声音罕见地低沉,“前锋营歼敌八十三,战损比三比一,这是……”
“别说了。”沈砚青打断他,“是我高估了自己,高估了弟兄们。”他摸着腰间的军功牌,上面的凹痕突然刺得掌心生疼,“他们不该死在我的自负里。”
刘宇沉默许久,忽然甩下酒囊:“老子当年带第一支百人队,一仗下来只剩七个。你知道老将军怎么说吗?”他指着平原上的尸山,“战场上没有对错,只有生死。你想让弟兄们的血白流,就蹲在这儿哭;想让他们死得值,就站起来,把冷冬人斩尽杀绝——用他们的头,给弟兄们堆出回家的路。”
酒囊落在沈砚青脚边,酒液渗入沙地,像极了弟兄们流干的血。他望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想起陈安咽气前的眼睛,想起张三说的“青岩镇的槐花又开了”,想起李四藏在马厩的半块饼子——那些平凡的、鲜活的生命,不该成为他军功路上的铺路石。
他忽然站起身,用狼头刀掘开沙地,将军功牌埋了进去。从今往后,他不要虚浮的军功,只要弟兄们能活着跟他冲锋。当夜幕笼罩平原,五十一具伤痕累累的身躯围成圆圈,沈砚青举起染血的战旗:“明日,我们退到中军,守粮道、护伤兵,不再做无谓的冲锋——但冷冬人若敢踏过我们的尸体,就得先踩着我的头骨!”
夜风掠过平原,带来远处狼嚎。沈砚青摸着胸前的玉佩,原主的不甘与自己的悔恨在胸中翻涌。他终于明白,在这个世界,爬得太快的人,要么成为人上人,要么成为铺路石。而他,要做第三种——让所有轻视他的人,无论是沈家的权谋,还是冷冬的铁骑,都在他为弟兄们撑起的盾牌前,颤抖着低下头颅。
这一夜,落地斯平原的沙地上,五十一堆篝火星星点点,像极了弟兄们未竟的心愿,在夜空中倔强地闪烁。沈砚青坐在篝火旁,用匕首刻下每个死者的名字,刀刃划破掌心时,血珠滴在“张三”“李四”的名字旁,像极了他们曾在军营里开过的玩笑,喝过的浊酒,唱过的乡谣——这些,他永远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