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言
严廷中(1795—1864),字幼卿,号秋槎,一作秋查,诸生,云南宜良人,清道光、咸丰时期重要诗人。父严烺,字存吾,号匡山,乾隆癸丑(1793)年进士,历官甘肃布政使、湖北按察使等。严廷中自幼随宦京城、兰州、武昌等地,父殁,无以为生,入赀为山东莱阳县丞,历官福山、文登、蓬莱等县知县。道光十六年(1836)辞官归里,经停扬州,结“春草社”,名动一时。后复任莱阳县丞,擢两淮盐参军,以疾引退,卒于莱阳。严廷中诗文词曲无不擅,尤工词,著有《红蕉吟馆诗存》《红蕉吟馆未刻诗》《岩泉山人诗四选存稿》《红蕉吟馆诗余》《麝尘词》《红豆箱剩曲》《秋声谱传奇》《药栏诗话》等。
《药栏诗话》是一部随笔式的诗歌理论批评著作。全书分甲、乙二集,甲集75则,乙集92则,共167则。从内容来看,这些论诗文字应该陆续作于严廷中道光元年(1821)任职山东至道光十六年(1836)经停扬州期间。此时正是袁枚性灵诗学产生重要影响的时期。作为“乾隆朝诗学的最强音”,其“流波所及,嘉、道之际的诗坛一直都涌动着崇尚性灵的思潮(尽管同时也有质疑的声音)”。[1]所以《药栏诗话》的写作受到袁枚及其《随园诗话》的深刻影响。王英志先生《袁枚评传》在讨论袁枚的“深远影响”时,曾指出,“嘉庆云南诸生严廷中的《药栏诗话》”等,“皆赞同袁枚性灵说,或褒扬性灵诗,是性灵派的支持者”。[2]蒋寅先生《清诗话考》对《药栏诗话》做了考察,认为“其论诗主旨追踵随园,推崇至情至性语,风格则主柔,论诗史见解通达”。[3]张寅彭先生《清诗话三编》第八册《药栏诗话提要》也指出,其“论诗主真情至性,近于袁枚,然又喜柔、曲,故所录虽不乏嘉道间名家,诗风却落于词风,远不逮随园之气局”。[4]诸位先生都注意到《药栏诗话》与袁枚性灵诗学的承继关系,这是我们深入理解《药栏诗话》的重要视角。因此我们稍加展开,按照由显至隐、由浅入深的顺序,从以下四个方面讨论《药栏诗话》所受袁枚及其《随园诗话》的影响。
一 《药栏诗话》以袁枚诗歌作为典范
《药栏诗话》共有四则采录袁枚诗歌,其中三则都是以之为典范,肯定其价值和地位。甲集第三十六则曰:
至性至情语,似易而实难。或以浅目之,非知诗者也。如袁子才先生《病中赠内》云:“千金尽买群花笑,一病才征结发情”;《送女还吴》云:“好如郎在安眠食,莫带啼痕对舅姑。”此种真挚语,在唐惟香山,在宋惟放翁耳。近代诸公,集中不多见此。
诗歌的本原在“至性至情”,只要能抒发“真挚”的情感,即使语言浅近,也是真正的好诗。袁枚“赠内”“送女”之诗,语浅而情真,远超近代诸公,直追香山与放翁,因而是近代诗歌的典范。
甲集第二十六则曰:
毛伯成“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抱负语。高青丘“富老不如贫少,美游不如恶归”,真实语。黄仲则“贱修不如贵夭,饥聚不如饱散”,悲愤语。若袁子才先生“言我明日饥,我已今日饱;言我明日死,我已今日好”,则又旷达语也。
诗之本原在于情感,但情感的内容与状态是有差异的。内心的宏大“抱负”与“真实”感受,即为两种不同的情感内容;内心的“悲愤”激烈与“旷达”平静,即为两种不同的情感状态。四种情感的诗歌抒写各有其典范性诗句。袁枚诗歌因表现了对生死贵贱的了悟,可为“旷达”之典范。
乙集第八十二则曰:
落花诗,咏者多矣,要不过伤红悼紫,以新巧见长耳。惟袁子才太史之“清华曾荷东皇宠,飘泊原非上帝心”、顾秋碧之“为有聪明才堕劫,已偿恩怨合生天”二联,别有寄托。
诗歌既然以情为本,那么任何题材的抒写都应有深沉的情感寄托,落花诗也不例外。袁枚与顾槐三的落花之咏,虽有旷达与悲愤之别,但都寄托了各自人生失落的感慨,因而堪称落花诗的典范。
不论是对诗歌本原即“至性至情”的契悟,还是对诗歌某一类情感状态如“旷达”,以及某一类抒情题材如“落花诗”的抒写,袁枚的诗歌都具有突出的典范性,可见《药栏诗话》对袁枚评价之高,受袁枚影响之大。
二 《药栏诗话》直接或间接引用《随园诗话》的材料
《药栏诗话》直接引用《随园诗话》只有两则,即甲集第十四则、第五十四则,但间接引用则有十余则之多。例如甲集第一则曰:
“夕阳何处不销魂?马上黄昏,楼上黄昏”,词中之隽品也,与唐人“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家营”相似。“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词中之神品也,与宋人“夕阳山外山”相似。“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词中之逸品也,与元人“新妆满面犹看镜,残梦关心懒下楼”相似。
本则起首“夕阳何处不销魂?马上黄昏,楼上黄昏”三句,出处不详,应该是转引自《随园诗话》卷七第六一则:
宋人词云:“斜阳何处最消魂?楼上黄昏,马上黄昏。”陈古渔《咏月》云:“闺中少妇关山客,楼上无眠马上看。”《清波杂志·咏望后月》云:“昨夜三更后,嫦娥堕玉簪。冯夷不敢受,捧出碧波心。”本朝杨文叔先生《咏十六夜月》云:“休言三五团好,二八婵娟更可怜。”《玉壶清话·咏新月》云:“一二初三四,蛾眉影尚单。待奴年十五,正面与君看。”近人方子云《咏新月》云:“宛如待嫁闺中女,知有团
在后头。”心思之妙,孰谓今人不如古人耶?
而且就两则材料的写作思路来看,《药栏诗话》强调的是诗词风格之相似,《随园诗话》强调的是古今心思之不异,前者受后者的影响是比较明显的。
再如甲集第八则、第十三则曰:
眼前静境未经人道者,“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微云澹河汉,疏雨滴梧桐”。或问其妙,又不能道。大约此等句如仙姬神女,自不以粉黛示人。
金山诗,唐宋以来作者甚多,予独爱杨公济“天末楼台横北固,夜深灯火见扬州”,移置他处不得。
两则材料分置各处,似乎并无关联,其实是对《随园诗话》卷五第三四则的拆解化用:
宋人论诗,多不可解。杨蟠《金山》诗云:“天末楼台横北固,夜深灯火见扬州。”的是金山,不可移易。而王平甫以为是牙人量地界诗。严维:“柳塘春水慢,花坞夕阳迟。”的是静境,无人道破。而刘贡父以为“春水慢”不须“柳坞”。孟东野《咏吹角》云:“似开孤月口,能说落星心。”月不闻生口,星忽然有心。穿凿极矣,而东坡赞为奇妙。皆所谓好恶拂人之性也。
再如乙集第三十八则、第五十二则曰:
“谁知姹紫娇红外,衣被苍生别有花”,此前人咏棉花诗也。戴湘圃学士《桑林》诗云:“黄鸟一声暮,绿云三径宽。江南数千里,未有一人寒。”与此同一寄托,乃有目为粗浅者,非知诗者也。
菜花诗以“半亩粗供寒士馔,一生不上美人头”为最。近见钱唐屠修伯(秉)《野花》云:“溪畔美人初识面,座中佳士未知名。”二诗格调,可称伯仲之间。
两则材料所引棉花诗和菜花诗,分别见于《随园诗话》卷七第七九则和第八六则:
方制府问亭栽棉花,招幕府吟诗,多至数十韵。桐城马苏臣曰:“我止两韵。”提笔云:“五月棉花秀,八月棉花干。花开天下暖,花落天下寒。”方公击节不已。常州杨公子搢一联云:“谁知姹紫嫣红外,衣被苍生别有花?”
商宝意先生《咏菜花》云:“小朵最宜村妇鬓,细香时簇牧童衣。”其同乡刘鸣玉翻其意云:“半亩只邀名士赏,一生不上美人头。”鸣玉与童二树、陈芝图,号“越中三子”。
两诗皆质朴无华,兴味隽永,故传诵一时,并被袁枚记载于《随园诗话》之中。严廷中想必既目睹《随园诗话》之记载,又耳闻时人之传诵,但二者并不完全一致,所以《药栏诗话》中的诗句文字与《随园诗话》稍有出入。
不论是直接引用,还是间接引用,都可以见出《药栏诗话》所受《随园诗话》的影响,而间接引用尤其能见出其影响于无形的巨大力量。这固然是因为《随园诗话》“堪与《三国志演义》《红楼梦》《聊斋志异》并列为清代四大畅销书,无可争议地是清代影响最大、流传最广的诗话”[5],也与严廷中对袁枚的认同与推崇有关。
三 《药栏诗话》的采诗原则受《随园诗话》的影响,主要采录当代诗人诗作,尤其关注寒士诗人与女性诗人
蒋寅先生指出,《随园诗话》是“我所知道的第一部评论本朝作家的分量超过前代作者的诗话”[6],“不仅于乾隆诗学,就是从整个清代诗学来看,它都代表着诗话写作的一个重大转型,即首先重视当代诗歌的批评,论当代诗歌的分量远远超过论古代诗歌,这为诗话编撰带来一股新的风气,同时也使这一传统诗歌批评的主要形式渗入许多非文学的因素,不再是纯粹意义上的文学批评。可以肯定地说,嘉、道以后诗话写作风气的所有变化,诸如由探究理论转向记录诗事,由研究技巧、规则转向欣赏式的品鉴,由艺术批评转向自我标榜,等等,无不肇始于《随园诗话》。只要读一读以李调元、法式善、凌霄、郭麐、吴嵩梁、王偁、潘焕龙等为代表的清代中叶诗话,我们就会知道此书对后来诗话的诱导和影响之力,无论如何估量都不会过分的”[7]。
很显然,《药栏诗话》也在蒋寅先生所说的深受《随园诗话》编撰方式影响的“清代中叶诗话”的谱系之中,其采录原则是“重视当代诗歌的批评”。全书评点古人诗作较少,主要是对当代诗人诗作进行记载与评赏。以作者经历为序,依次采录武昌诗人、山东诗人、以扬州为中心的江南诗人的诗歌作品,尤其详于后者。这些诗人中,虽有袁枚、刘墉、铁保、孙原湘、张问陶、阮元、郭麐、梁章钜、陶澍等名家大家,但更多的还是一些不甚知名的寒士诗人,除此之外还有一批女性诗人。
《药栏诗话》中的寒士诗人人数众多,我们举顾槐三、邹熊、叶舟三人为例稍加说明。顾槐三(1785—1853),又作顾櫰三,字秋碧,江苏江宁(今南京)人。弱冠补诸生,课徒里中。道光十一年(1831)与杨辅仁、车持谦、王章等结苔岑诗社。顾槐三与严廷中早年相识,后于扬州复聚。《药栏诗话》乙集第六十九则记载其事:
丙申十月,与顾秋碧遇于扬州。次日以《燃松阁诗稿》十卷属予点定。名篇佳句,美不胜收。五七古出入于苏韩李杜而复参以香山义山,能写人不能写之景,能道人不敢道之语,真奇才也。
乙集第十八则、第八十二则又引其诗句“多累自知难摆脱,他生何苦再聪明”“为有聪明才堕劫,已偿恩怨合生天”,对其拥有聪明才智却不遇于时的遭际充满同情与愤慨。严廷中《红蕉吟馆诗余》刊刻时,顾槐三受严廷中之请,作序一篇,冠于卷首。序曰:
其词也其人也,第以词人目秋槎,浅之乎测秋槎也。今春乞归省墓留扬州,当事及鹾商慕君才求一见不可得。顾独开春草诗社,日与穷蹙之士游,暇则与梦琴夫人、侍儿镜波棹扁舟往来湖上。浅斟低唱,俯仰凭吊,意若有甚不屑者。嗟乎,秋槎之狂,秋槎之词之人也。
“日与穷蹙之士游”,而“当事及鹾商慕君才求一见不可得”,这是“秋槎之狂”,也是严廷中关注寒士诗人的原因。二人相知之厚,由此序之请和此序之作,正可以见出。
邹熊(1762—1821),字耳山,江苏泰州人。监生。嘉庆元年(1796),入泰州芸香诗社,与叶兆兰共主坛坫。嘉庆十三年(1808),与叶兆兰选编社友诗作,辑成《芸香诗钞》12卷。邹熊是当时扬州诗坛成就颇高、影响较大的一位重要诗人。甲集第六十三则曰:
泰州邹耳山(熊)下笔有情,《声玉山斋集》中,五言似香山,七言似放翁也。
严廷中论诗,以情为本,以香山放翁为宗,其肯定邹熊的诗歌“有情”,“似香山”“似放翁”,这显然是极高的评价。
叶舟(1766—1832),字布帆,又作布颿,江苏江都(今扬州)人。叶舟是一位比较典型的寒士诗人,乙集第七则曰:
江都布衣叶布帆(舟),性幽僻而工诗。……布帆家藏古砚甚多,旧时好结客,极文酒倡酬之乐,晚年诗益工而家日贫矣。
从《药栏诗话》甲集第六十则、乙集第七十三则的记载来看,严廷中与叶舟交往甚密。现存《药栏诗话》即为叶舟题签,可见严廷中对这位寒士诗人的敬重。
《药栏诗话》中的女性诗人共十余位,以李含章、汪端、何氏三姐妹比较有代表性。李含章(1744—?),字兰贞,云南晋宁人,李因培长女,嫁浙江归安叶佩荪为继室。甲集第五十五则曰:
叶琴柯先生(绍楏)母李太夫人(含章),吾乡鹤峰先生(因培)之女,诗笔沉雄阔大,殊无闺阁气。记其《题太白集》云:“灵凤翔千仞,高歌一代中。在天犹被谪,入世岂能容?胆落高骠骑,恩深郭令公。再回唐社稷,诸将莫言功。”通首一气卷舒,笔墨之迹俱化。或谓“容”字出韵,代易为“入世岂求通”,大逊原句矣。因思“东冬”、“鱼虞”之类,唐人往往通用,不以为嫌,近日拘儒每有此胶柱鼓瑟之论。
李含章及其子女俱能诗,并以之为中心形成著名的叶氏女性诗人群,在清代诗坛影响较大,袁枚《随园诗话》有详细记载。其云南籍身份,也让严廷中倍增亲切之感,故于诗话中大力表彰。作为女性诗人,“诗笔沉雄阔大,殊无闺阁气”,其《题太白集》,神气卷舒,而于文辞声律不甚措意,可谓得李白之真髓。赵翼《瓯北诗话》卷一论“李青莲诗”曰:“诗之不可及处,在乎神识超迈,飘然而来,忽然而去,不屑屑于雕章琢句,亦不劳劳于镂心刻骨,自有天马行空,不可羁勒之势。”严廷中对于李含章的评介,或许即受到赵翼这段话的影响。在当时的女性诗坛,李含章无疑具有“诗仙”的风采与地位。
汪端(1793—1839),字允庄,一字小韫。浙江钱塘(今杭州)人。乙集第五十一则曰:
钱唐汪允庄女史,闺阁中之仙才也。《题徐比玉女史花卉遗册》云:“明月三生仙证果,优昙一现梦因缘。”《同小云宴坐》云:“叶落钟鸣悲梦短,花飞钏动奈愁何。”《挽姬人紫湘》云:“云中紫凤长离鸟,天上夭桃薄命花。夜月空林呼妙子,晓钟残梦见瑶华。画眉菱镜花双笑,记曲珠帘月二分。锦瑟惊弦怀梦草,玉箫旧约返生香。”哀感顽艳,温李集中上乘也。女史名端,小云司马室人。
汪端生于钱塘文化大族,父母早卒,由姨母梁德绳抚养成人,梁德绳即《再生缘》的续作者。后嫁钱塘陈文述之子陈裴之,陈文述是继袁枚之后广收女弟子的著名诗人。汪端即生活在当时最优秀的女性文学场域之中,并最终成长为嘉道之际的“第一”女诗人。[8]严廷中称之为“闺阁中之仙才”,可谓定评。
何氏三姐妹,即何佩芬、何佩玉、何佩珠,安徽歙县人,两淮盐知事何秉棠女。乙集第三十四则、第三十五则、第三十六则曰:
歙县何吟香女史(佩芬)《秋雁》云:“高楼怨笛惊秋早,古戍寒笳入夜多”;“关河摇落悲千里,湖海飘零恨一生。”《饯秋》云:“江湖风雨三更梦,烟水芦花一段愁。”《秋怀》云:“病起瘦宽银约指,梦回凉透玉搔头。”又“藻疏鱼露脊,荷静鹭舒拳”,十字亦妙。
浣碧女史(佩玉),吟香妹也。《春暮》云:“风暖樱垂红子重,雨余苔绣绿花肥。”《即景》云:“嫩凉先向水边生,红蓼青景最清。一个草虫飞簌簌,茨菰花里作秋声。”《荷花生日后四日初度》云:“头衔自署荷花妹,恰好生辰第四朝。”又《秋夜》云:“夜凉云蕴藉,花睡月温存。”女史有《渔父》词,气味逼近六朝。如“绿阴四面,红雨一蓑;画桥柳短,春坞花多”。又如“菰烟渺渺,枫叶飞飞;春水鱼小,秋江蟹肥”。古艳如此,一洗脂粉习气。
予倡《春草》诗于邗江,和者如云。女史中如何芷香(佩珠)、金仙裳(云封)、张饮香(醴兰),皆有和章,已刊入《春草唱和集》矣。惜诸女士诗集未见,无从采入。
何氏三姐妹中,佩珠最幼,诗作不多,诗才尚未充分显现,所以严廷中简单带过,其重心是对佩芬、佩玉诗作的采录和品评。佩芬诗沉郁慷慨,佩玉诗清新平易,各有所长,而皆能“一洗脂粉习气”,故为难能。严廷中《红蕉吟馆诗存》卷十一《题何吟香(佩芬)浣碧(佩玉)两女史合稿》曰:
鸾凤声中紫玉箫,双双福慧总能消。湘帘半卷红灯影,又见观书大小乔。
天上人间事渺然,拈花一笑悟前缘。云英小妹云翘姊,都是瑶台谪后仙。
以“谪后仙”称之,与《药栏诗话》对李含章、汪端的评价相类似。在严廷中看来,李含章、汪端、何氏三姐妹,无疑是三代女性诗人的杰出代表。
《药栏诗话》对寒士诗人与女性诗人的关注,其实也是《随园诗话》的影响所致。严迪昌先生曾说:“在袁枚看来,有‘真我’、有‘性灵’的诗人每于布衣贫士和闺阁女子中见,因为他们未沾上官场廊庙习气,较多葆有心灵的自在。所以,他空前地揄扬寒士诗人,即真正诗国的小人物和女性诗人,于是,从客观上为诗歌史展示了另一侧面的景观,在士大夫占统治地盘的诗界空间更多地保留了非贵族化的诗的群体。这是一帙别具意义的《录鬼簿》,乃其‘性灵说’所派生的一项重要贡献。”[9]《随园诗话》的这一“重要贡献”,显然在《药栏诗话》中得到了进一步的继承和发展。
四 《药栏诗话》的诗学观念深受袁枚的影响
《药栏诗话》的诗学观念比较丰富,大约有以下几点,从这几点都可以见出袁枚的深刻影响。
首先,在诗歌本原上,主“性灵”说。乙集第二十四则、第六十一则曰:
丹徒严问樵(保庸)……为人倜傥不羁,不屑屑于礼法小节,视龌龊辈蔑如也……均自写性灵,不愧名士风流。
白门汤雨生参戎(贻汾),工书画,善词曲,诗主性灵。
严问樵与汤雨生皆风流名士,其人真率如此,其诗则必以“性灵”为宗。“性灵”即真之情,或情之真。故《药栏诗话》又称其为“性情”或“情”,亦称为“真挚”或“真”。
甲集第六十四则、乙集第三则、乙集第五则曰:
钱唐屠琴坞太守(倬)著有《是程堂集》,五七古不矜才不使气,和平大雅,一洗近世靡靡之音,近体自写性情,无所依傍。
钱塘陈鲁山孝廉(寓泰),丽京先叔甲子同年也。侨居邗上,倡白桃花诗社,名著一时。著有《香草山房诗集》。……皆性情诗也。
甘泉许春卿(之翰),诗以情胜,不作人云亦云语。
此数则以“性情”或“情”论诗。诗人“自写性情”,“不作人云亦云语”,是谓“性情诗”,自能感人。
乙集第六十八则、甲集第七十五则曰:
诗以真胜。有时随口说出亦足动人者,真故也。劳小山(长龄)《客中示妾》云:“白傅青衫今湿尽,累他蛮素对霑衣。”予每吟此,不觉增感。
酒生亦工诗,感予采其尊人诗,以五律四首见赠。末一首云:“马服遗书在,千篇读未能。讴吟本忠孝,风雨畏侵陵。采摭劳明府,流传抵暗灯。鲰生稽首谢,展卷泪难胜。”宛转真挚,具见孝思也。
此数则以“真挚”或“真”论诗。不论是劳小山的“示妾”之语,还是酒生的“孝思”之篇,因为“宛转真挚”,“以真胜”,故能动人。
王英志先生在讨论袁枚“性灵”说的理论内涵时,曾经指出:“‘性灵说’特别强调‘性情’或‘情’,袁枚把‘性情’、‘情’是作为‘性灵’的主要内涵来运用的。所以在感情这个特定含义上,‘性灵’、‘性情’、‘情’往往相互代替、交叉使用。”[10]又说:“袁枚标举的性情实质上是真性情、真情,其所谓‘性情得其真’,‘情以真而愈笃’,就是强调感情之真。”[11]《药栏诗话》论诗主“性灵”,注重“性情”、“情”之真,或“真挚”、“真”之情,显然受到袁枚的深刻影响,可谓得“性灵”说之真传。
其次,在诗歌风格上,贵“柔”、尚“鲜脆”。先看“柔”。甲集第十八则、乙集第八十三则曰:
予论诗以柔为主。盘空硬语,皆矫揉造作为之,非正格也,故于唐之昌黎,宋之东坡、山谷,皆不甚好。
至诗以温柔和平、缠绵雅丽为主,韩苏集中无此也。韩以排奡为主,苏亦以排奡为主;韩不善言情,苏亦不善言情;韩以文为诗,苏亦以文为诗,其失一也。且二公集中,五七古犹可,五七律绝则不可,短于言情,刚而不柔故也。盘空硬语,佶屈聱牙,岂诗之正格哉!
诗之正格,在“柔”不在“刚”。所谓“柔”,即“温柔和平、缠绵雅丽”;所谓“刚”,即“盘空硬语,佶屈聱牙”。后者的代表是韩、苏、黄,故不为严廷中所甚好。这显然是受到了袁枚的影响。《随园诗话补遗》卷三第一〇则曰:
诗家百体,严沧浪《诗话》,胪列最详,谓东坡、山谷诗,如子路见夫子,终有行行之气。此语解颐。即我规蒋心馀能刚而不能柔之说也。然李、杜、韩、苏四大家,惟李、杜刚柔参半,韩、苏纯刚,白香山则纯乎柔矣。
从这一则材料来看,袁枚是以李杜之“刚柔参半”为至极,认为韩苏之“纯刚”与香山之“纯柔”都是各得一偏,似乎无所轩轾。但《小仓山房尺牍》卷八《答李少鹤书》曰:
然而天下物,未有不以柔为贵者。金、银、铜、铁、绸、罗、纱、绢,触目皆然。虽太阿纯钩,天下之至刚者也,亦以能屈能伸为贵;而况于声诗一道,将含商嚼徵,播之管弦者耶?《易》称君子“独立不惧”,而仍“藉用白茅”,取其柔之至也。刘熙《释名》云:“儒者,柔也。”即此意也。
《随园诗话补遗》卷二第一二则曰:
凡药之登上品者,其味必不苦:人参、枸杞是也。凡诗之称绝调者,其词必不拗:《国风》、盛唐是也。大抵物以柔为贵:绫绢柔则丝细熟,金铁柔则质精良。诗文之道,何独不然?余有句云:“良药味不苦,圣人言不腐。”
袁枚说,天下之物大抵“以柔为贵”,“虽太阿纯钩,天下之至刚者也,亦以能屈能伸为贵”,“金铁柔则质精良”。这里明显是在“刚”“柔”两端之中,偏向于“柔”。《药栏诗话》以“柔”为正格,以“刚”为变调,不好韩、苏、黄,而以香山为宗,正是对袁枚诗学观念的直接继承与衍生。
再看“鲜脆”。“鲜脆”是袁枚论诗的重要标准,但似乎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随园诗话》卷七第三二则曰:
选诗如用人才,门户须宽,采取须严。能知派别之所由,则自然宽矣;能知精采之所在,则自然严矣。余论诗似宽实严,尝口号云:“声凭宫徵都须脆,味尽酸咸只要鲜。”
“脆”,指的是诗歌外在声韵的清脆;“鲜”,指的是诗歌内在意味的鲜美。“鲜脆”兼顾诗歌内外两方面的审美要求,是诗歌“精采之所在”。无论“宫徵”“酸咸”,即无论何种风格,只要能达到“鲜脆”的要求,即为好诗。《药栏诗话》在这一问题上显然也受到袁枚的影响。乙集第十一则、第七十八则、第八十三则曰:
作七绝当如雪藕冰梨,鲜脆利齿。
凡此之类,皆如食春韭秋菘,鲜脆可口。
汉魏六朝诗骨自高,以去三百篇未远耳。然诗中往往取字之晦者句之涩者入之,读之令人口齿不利。
严廷中固然“鲜”“脆”并提,但似于“脆”更为留意。“脆”就是口齿爽利,所以诗中不能“取字之晦者句之涩者入之”,即诗歌的用字不能“晦”,造句不能“涩”,应当追求平易、流畅之风,以便于讽咏吟诵。这可视为对袁枚“鲜脆”观念的发展和补充。
再次,在诗歌取法对象上,非驳杜韩苏黄,而以香山放翁为宗。《药栏诗话》批驳韩苏黄,已见于上述论“柔”一节,非议杜甫则主要见于乙集第八十三则,甲集第三十三则、第三十四则:
又有祖工部抱韩苏以自夸格调者。吁!伪矣!工部一代大家,名重今古,仆何人,斯敢置一喙?然窃有鄙见,以为工部之诗坏于宋人之诗话,因之以误后人。盖宋人尊之过甚,往往附会穿凿,引某字曰“此渊源于某书也”,引某句曰“此一代之史笔也”。工部诗诚高矣,而何至字字皆书,句句皆史?且工部当日下笔时,又何必字字皆书,句句皆史!如此其不惮烦,遂至后人不体此意,不学其沉雄阔大而学其字字皆书,不学其忠厚缠绵而学其句句皆史,几至堆砌直率而不自知。此非工部之误后人,宋人之诗话误之也;亦非尽宋人之诗话误之,后人以耳为目自误之也。
宋人诗话宗韩祖杜,令人生厌。黄彻《溪诗话》尊工部而抑太白,更为呓语,至谓“心术事业可施于廊庙”,以李杜齐名为“忝窃”,则全无心肝矣。要之,少陵自是一代大家,然何至字字皆经,语语皆史?如引“皇帝二载秋,闰八月初吉”、“乾元元年春,万姓始安宅”、“元年建巳月,官有王司直”,以为史笔森严,人不易及。如此论诗,几于无诗。
少陵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香山诗“争得大裘长万丈,与君都盖洛阳人”,皆不失仁人之旨。乃《溪诗话》云:“同合而论,则老杜之心差贤古人。”自咏所怀,何烦后人为之评较?且又安见老杜之句,其心遂贤于香山耶?此种议论,恨不起始皇焚之。
鉴于杜甫的崇高地位,严廷中虽然心中不好,但也不敢明确批评,只能以批评宋人诗话的曲折方式表达自己的见解。严廷中说,宋人诗话,如《溪诗话》等,对杜甫诗歌尊之过甚,往往附会穿凿,以为其“字字皆经,语语皆史”,遂误导后人,堆砌直率而不自知。至于推崇杜甫的“诗史”之作,则是对诗歌抒情本质的茫然无知。而以杜甫贤于太白香山,更为严廷中所鄙视愤恨,断不能接受。严廷中借批评宋人诗话以批评杜甫的这一曲折思路,与袁枚如出一辙。袁枚《小仓山房诗集》卷二十五《题宋人诗话》曰:
玄圣虽不作,何王不衮裳。终日嗜菖蒲,未必皆文王。孔子所以圣,岂在不撤姜。我读宋诗话,呕吐盈中肠。附会韩与杜,琐屑为夸张。有如倚权门,凌轹众老苍。又如据泰华,不复游潇湘。丈夫贵独立,各以精神强。千古无臧否,于心有主张。肯如辕下驹,低头倚门墙。
宋人诗话附会杜韩,一切以杜韩为准,心中毫无主张,丧失了独立精神,令人作呕。袁枚对宋人诗话的厌恶,以及潜藏的对于杜韩诗歌的不满,都直接影响到了《药栏诗话》。
《药栏诗话》推崇的是白居易和陆游,常以二人双提并举,作为论诗的标准。甲集第三十六则、第六十三则,乙集第七十二则曰:
至性至情语,似易而实难。或以浅目之,非知诗者也。如袁子才先生《病中赠内》云:“千金尽买群花笑,一病才征结发情”;《送女还吴》云:“好如郎在安眠食,莫带啼痕对舅姑。”此种真挚语,在唐惟香山,在宋惟放翁耳。近代诸公,集中不多见此。
泰州邹耳山(熊)下笔有情,《声玉山斋集》中,五言似香山,七言似放翁也。《元旦》云:“开樽集少长,拜母学儿童。”《示弟》云:“当思规戒日,即是爱怜时。”《待雪》云:“若是肯来宜酒后,似曾有约在梅先。”《新蝶》云:“已消扇底三秋恨,来结花间再世缘。”《吴门》云:“春从欸乃声中去,愁在湖山画里消。”
富谿汪巢林(士慎)善画梅,暮年双目失明,犹能以意运腕作狂草。金冬心谓其“盲于目而不盲于心”,信哉。著有《巢林集》七卷,金竹簃代刊行世。好句五言如“朝昏来冷客,风雨落闲门”;“绿暗云连树,春阴酒病人”。七言如“满径草肥春梦里,隔帘花尽雨声中”。《种竹》云:“沾泥犹带山中雪,冲冷先锄屋角冰。”和平蕴藉,在香山放翁之间。
香山与放翁的共同点,在于语浅情真,和平蕴藉,有闲淡之风。二人之间,严廷中又于香山更为倾心。《红蕉吟馆诗存》卷五《拜白集》序曰:
生平读古人诗,雅好香山,苦未窥其藩篱。甲申十二月,东莱翟君文泉镌“拜白山房”小印见贻,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矣。
以香山放翁为宗,尤其推崇香山,这固然是因其合乎严廷中的诗学观念,但也是受到了袁枚的直接影响。表面上看,袁枚对香山放翁的评价并不高。《随园诗话》卷四第四则曰:
凡事不能无弊,学诗亦然。学汉、魏、《文选》者,其弊常流于假;学李、杜、韩、苏者,其弊常失于粗;学王、孟、韦、柳者,其弊常流于弱;学元、白、放翁者,其弊常失于浅;学温、李、冬郎者,其弊常失于纤。人能吸诸家之精华,而吐其糟粕,则诸弊尽捐。大概杜、韩以学力胜,学之,刻鹄不成,犹类鹜也。太白、东坡以天分胜,学之,画虎不成,反类狗也。佛云:“学我者死。”无佛之聪明而学佛,自然死矣。
袁枚高扬独立精神,自言“试问随园诗学某,三唐两宋有谁应”(《遣兴》),于唐宋诸大家皆不愿学,既不学李杜韩苏,也不学元白放翁。《随园诗话》卷十六第四则、卷十四第五九则曰:
古人诗集之多,以香山、放翁为最。
诗者,人之精神也;人老则精神衰葸,往往多颓唐浮泛之词。香山、放翁尚且不免,而况后人乎?故余有句云:“莺老莫调舌,人老莫作诗。”
袁枚认为,香山放翁诗作最多,但不免颓唐浮泛之词。对香山放翁的不足,袁枚有清醒的认识。但是,理性的批评,并不影响其情感的喜好。袁枚《读白太傅集三首》序曰:
人多称余诗学白傅,自惭平时于公集殊未宣究。今年从岭南归,在香亭处借《长庆集》,舟中读之,始知阳货无心,貌类孔子。然平生不饮又不佞佛,二事与太傅异矣。
“无心”而“貌类”,正是其情感深处的共鸣所致,也就是因其人生境界与创作态度的相近而产生不期然而然的一致性,如“天性多情,喜好女乐,诗谢雕琢,心由自主”[12]等。袁枚与香山放翁的这种情感共鸣,尤其是与香山的“无心”而“貌类”,直接而深刻地影响到了严廷中,使其明确地树立了以香山放翁为宗,而尤其推崇香山的观念。值得注意的是,从此处对于香山的态度,以及上述对于“柔”的态度,我们可以见出袁枚“情”与“理”的矛盾,即理性批评与情感喜好的对立冲突。相较于袁枚,严廷中则显得更加任“情”而动,一往“情”深,即完全尊崇情感的喜好,不会为了观念的全面与正确,而以理性的批评压抑情感的喜好。这是严廷中的偏狭之处,也是其单纯之处。透过严廷中,我们反倒更能把握袁枚性灵诗学的真精神与真面目。
综上所述,《药栏诗话》受到袁枚及其《随园诗话》的深刻影响。这些影响不仅表现在《药栏诗话》对袁枚诗歌典范性的确认,对《随园诗话》直接或间接的引用,更表现在对《随园诗话》采诗原则的继承,对袁枚诗学观念的认同。《药栏诗话》对袁枚性灵诗学的赓续和发展,无疑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只有在性灵诗学的脉络之中,才能深入理解《药栏诗话》的价值与意义。
《药栏诗话》有清道光刻本,云南省图书馆藏。民国时期,云南省政府组织人力编印《云南丛书》,将《药栏诗话》收录其中。《药栏诗话》的云南丛书本是否即以云南省图书馆藏本为底本翻刻而成,还是另有所本,现已不得而知。其后上海书店《丛书集成续编》和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丛书集成续编》收录此书,皆据云南丛书本影印。今人张国庆先生《云南古代诗文论著辑要》和张寅彭先生《清诗话三编》也都以云南丛书本为底本,收录此书并做新式标点。云南丛书本乃成为现今最流行的本子。但笔者仔细对照云南丛书本和云南省图书馆藏本,发现云南丛书本存在较严重的问题。首先,云南丛书本缺漏11则,其中甲集10则,乙集1则。其次,云南丛书本中有多处存在前后两则混为一则的情况。再次,云南丛书本文字错讹较多。因此,本书舍云南丛书本,而以云南省图书馆藏本为底本,同时参考云南丛书本,以及张国庆和张寅彭二位先生的标点本。
本书笺注部分,“注”主要是对原文中的人名、地名、生僻字词、典故、诗句出处等做简要注释,“笺”主要是征引相关材料作为原文的参考。本书校勘较少,故不单独出“校”,相关情况在“注”中一并说明。本书附录搜集了严廷中的三篇传记、八篇诗文序,并征得张一粟女士和李超先生的同意,收录其《严廷中年谱简编》和《严廷中生平及其〈药栏诗话〉的价值》两篇论文。
由于笔者学力有限,加之时间仓促,本书还存在很多疏漏之处,恳请专家和读者批评。
[1] 蒋寅:《清代诗学史》(第二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395页。
[2] 王英志:《袁枚评传》(下),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593—594页。
[3] 蒋寅:《清诗话考》,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524页。
[4] 张寅彭:《清诗话三编》(第八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5637页。
[5] 蒋寅:《清代诗学史》(第二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388页。
[6] 蒋寅:《清代诗学史》(第二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368页。
[7] 蒋寅:《清代诗学史》(第二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368、383页。
[8] 严迪昌:《清诗史》(下),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729页。
[9] 严迪昌:《清诗史》(下),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708页。
[10] 王英志:《袁枚评传》(下),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94—395页。
[11] 王英志:《袁枚评传》(下),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96—397页。
[12] 尚永亮:《从“浅俗”之否定到多元之阐释——清前中期白居易诗接受的阶段性变化及其要因》,《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5期。还可以参阅石玲《袁枚诗与白居易诗之“貌类”及内在成因》,《文学评论》2005年第3期。